《短篇合集》以木桑

6、玫瑰不死

　　“你快要死了”。魔鬼说。
　　你看看四周，潮湿的牢笼浸透着一股恶臭，昏暗的油灯像一只发光的眼睛一样注视着你。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你好像从中嗅到了死亡，但仍旧选择沉默不言。

　　“多么可悲。”那面目狰狞的红面魔鬼撑开羽翼，从牢笼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它对你耳边吹气，又用蛊惑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承认自己是个疯子，不就可以活下来了吗。”

　　“不！”你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试图挥手驱散那雾团一样的恶魔。你站起来，恰好可以看到牢笼中的小窗。有云拂过天顶，阳光垂落，而你如坐井底，连窥视都是奢望。

　　你又平静下来，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窗，终于又挤出一句：“我没疯，是这个世界疯了。”

　　“疯子！狂妄之徒！不知死活的家伙！”魔鬼扇动羽翼，上蹿下跳地尖声呼喊。它趴在房顶，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看向你：“反正被关在这的又不是我，是你，将要被绑上火刑架上的可怜人！”

　　“随你怎么讲。”你坐下来，一瞬捏紧了拳：“我……不畏惧死亡。”又松开，“不过是少些看花开花落的日子，但也好过你这终日在炼狱中度日的东西。”

　　“愚蠢又自大的青年人，激怒我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下地狱去吧，带着你那愚蠢的美梦，带着你异端的身份，你很快就又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的眸中无比清醒，又带着某些魔鬼无法读懂的炙热的光，你说：“那不是美梦，那是理想，那是我的抗争，我不过是想人人都吃饱饭，劝告教会施舍募捐，用鲜花来置换食物，以示感谢。我不知道这如何就犯了某些人的禁忌，说我是主的敌人，是异想天开的疯子，是异端，是该上火刑架的巫者。”

　　“没有人比我对主更虔诚。”你面向魔鬼说道，“但那是在以前，现在我已经看清，所谓的主，不过也只是为庇护自私自利者而设立的幌子。神的子民尚且不足饱腹，而神呢？仍旧高高在上，连让祂拿出子民们对神的贡品都不情不愿。这样的主不追随也罢。”

　　“你的蔑视我喜欢。”魔鬼讥笑着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神被祂那狂热的信徒追捧，而作为祂代言的众教士也不能泯灭人性，贪婪享乐之欲望与魔鬼同流，于是我们乘虚而上，操纵他们，顶替主的箴言。”

　　“你也别全将错推到我们身上，要不是他们动了恶欲，我们又哪能附着其上？”魔鬼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

　　这时牢笼的门锁开了，魔鬼化为了一阵烟。护卫将你架起，手脚绑上锁链，扣押着你一步步往前。你知道，行刑的时间到了。

　　脑中最后响起魔鬼的声音：“最后的机会，愚蠢的青年人。你只要承认自己犯了傻，我就能将你救下。”

　　你轻笑出声，在旁人眼里无疑更加古怪，只见得你自言自语道：“要我妥协？你与那些顽固又腐朽的一切没有什么两样，原来魔鬼也没有脑子。”

　　于是魔鬼再不多言。只剩下走向刑场的那条路绵长又崎岖。

　　你看见墙缝中早已风干的血液，脚底被碎石子磨得不成样子。听，脚铐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时竟然让你感觉悦耳。狂风猎猎，似哀哭，又如同一场哀悼。你想你可能的确是疯了吧，等待行刑前嘴硬的恐惧，在这条路上慢慢平静。

　　你突然看见了墙角的一朵野花。

　　血一样的颜色，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似乎要溢出来。在这暗无天日的阴暗廊道它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你沉思，满怀着疑惑，但最终无解。

　　也许是无数种子凋零验证后才存下这唯一的生机吧。你这样想。

　　木门拉开了。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眼，沸腾的人声，带着圣冠的神职人员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胸前画着十字。贵族、平民、还有被你接济过的产妇和小孩子们。

　　风声哀鸣着，夹杂着无数咒骂。你看向某处，有人悄悄为你痛哭。
　　那就够了。

　　人们不知那个被绑上火刑架的男人为何会发声大笑，只觉得诡异，更加认定他是异端的想法。

　　他们都在注视着你，可悲的，讥讽的，恐惧的，心痛的。这就够了。让你的死也化作那践行生机的一粒种子。焦油泼了你满身，你从容地看着周围这荒诞的一切。

　　回想自己的一生。你是位吟游诗人，曾经也是某位伯爵家的长子，不知哪天起，你变卖了家产，将一切换成粮食分给周围的穷苦人家。那一年饥荒，你种了满园的玫瑰，你提出用花去赞颂主的美德，从而换取食物，救济灾民。所有人都说你疯了。很快你就被检举，然后入狱，最终被绑上了火刑架。

　　——火焰烧起来了。滋滋作响。

　　你闭眼。天空下起了小雨，像是在告别。
　　化为灰烬吧，让你的躯体做那粒先行的种子。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那些被称为美梦的东西。
　　会实现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