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盐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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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冬天最后一片雪花即将融化的时候，闻女士替岑斯霁办好了A市一中的转学手续。
电话响起时，他刚熬了个通宵，才睡下没多久。
" even the truth I was humbuged was plain and simple， ……"
他捞起手机，闻女士轻快的声音瞬间挤进耳朵。
“小霁，转学手续办好了，收拾收拾，去上学。”
......
岑斯霁一言不发，很不想去上学。
“小霁，怎么不说话啊？”
“妈，我在想要准备什么东西。”
“不准备什么东西，你人去就可以。有空的话出去转转，别总窝在家里。你也很多年没回来了，去看看吧。”
“好。”
他确实很多年没回过A市了，通宵过后的浅薄睡意也被这通电话逼退，索性便出去逛逛。
隆冬方远，整座城市还浸润在爆竹炸开之后残存的微末硫磺气味里，间或飘来的茉莉花香在其中艰难露头，挣扎几下便被盖过。
移步换景，几栋商业大厦刺破了他对这座城市浅淡模糊的记忆，一切变得越来越陌生。
他并不排斥这种陌生，像人要长大一样，城市也会往前走。没有一座城会为了一个人一沉不变，多的是各种各样的人在城市里找寻过去的影子。
逛着逛着，逛累了。他呼出一口浊气，然后钻进一家“瑞幸”。
店里极简风的装修和略微昏暗的灯光很对他的胃口，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最靠里的位置——黑乎乎的，利于补觉。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余光却被一旁的玻璃吸引，阳光被聚于一点，亮度被多次叠加，刺眼得可以将虹膜撕裂——
“您好，先生，先生，先生？”
店员连续叫了很多声，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海盐咖啡吧。”
“好的，麻烦您扫一下微信付款码。”
“现金可以吗？”
“抱歉，这个可能不……”
店员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清朗男声打断：“我来吧。”
声音似雨后春山，沉稳中暗藏生机。岑斯霁朝声源看去，说话之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上半张脸——
眉眼间山岚轻笼，一双浅色的眸子宛若林海莽原深处的清澈海子，静谧而美丽。对上岑斯霁的目光时，他眼角微弯，挑起一抹暖阳，零碎的光点落入瞳孔将眼睛照亮，依稀可辨雾散云飞之后的疏朗清隽。
看年纪，大概是个高中生。
“谢谢，钱我转你吧。”岑斯霁道。
“不用了，我请你，再见。”男孩笑着说，还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转身推门，玻璃门上汇集的阳光跳上他的脊背，转眼又直上苍穹与烈日拥吻，雾蒙蒙的天空被晕开，一场煊赫而盛大的光河盛景自他的背影处诞生。
目光沿着他远去的方向被拉长。
良久，岑斯霁叹了口气，这微信看来是不得不下了。
A市一中开学要较其他学校早几天，这也意味着学生们要在其他学校学生的同情和幸灾乐祸里提前过上补作业的日子。
怎么说呢，转校生没有寒假作业，而且一中开学一周之后他才会去报道，于是岑斯霁心安理得地躺在家里。闻女士觉得长期宅家不利于青少年发展，打电话让他出门待着。
由于实在受不了妈妈的夺命连环call，他揣着手机进了小区附近的咖啡馆，随便点了杯咖啡，然后找了个昏暗的转角，把椅子卡在墙角，掏出耳机将降噪顶满，塞进右耳。脱下长款白色Adidas羽绒服盖在身上，白色卫衣的帽子一扣。梭巡周围，只有几个在补作业的高中生。他收回目光，脱掉眼镜，开始睡觉。
“草，妈的，根本补不完。”
“没事儿，我补不完其他人也补不完。”
“你都开始用‘共沉沦’来安慰自己了吗？”
“那不然咋滴？”
“团结就是力量，哪里有压迫……”
“可闭嘴吧。”
“要我说，都怪这校领导妈太多……”
“确实，你看看还是我们二中的校长尊敬父母。”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的时候很羡慕你们这些提前开学的，可以多学点知识，到时候......”
“可闭嘴吧，你能不能认真补我的作业？”
......
他们的声量很小，窸窸窣窣像风吹树叶，他就这样陷入了昏沉。
雾蒙蒙的梦境蒸腾而起，他看到了横亘天空的电线和包裹着电线的橘色夕照，像是小时候举着风车跑过老旧厂房时看到的那片落日余晖——
五月的某个傍晚，他看着橙黄的夕阳，第一次有了奔跑的冲动。年幼的他举起风车颤颤巍巍地跑过那片厂房，却还是没有触到太阳的眼睛，于是他继续跑着，直至力竭。
“要放弃吗？”
可他实在想看太阳的眼睛，还是挣扎着起身，向前迈步。
鞋尖破开寂静的尘土，快被遗忘的工厂从昏昏欲睡中抬头，艰难地转动眼球，须臾又阖上眼皮。小腿肚处传来阵阵酸痛，他毫不在意，紧咬牙关。在牙尖相碰发出微响的瞬间，他将嘴角高昂，笑得天真又炽烈。像是误入了电影镜头，此时恰好有细碎的风吹过，吹走了黏腻的汗液，推着他跑向厂房尽头的油菜花田......
太阳从妃色烧成曲红，脚下花团婉约，远处青山如醉。幼小的他告诉自己，继续往前啊，穿过油菜花田，那就是另一个城市的日出......然后他绊倒在油菜花田里，姥爷找到他时，笑呵呵地说：“小霁是男子汉，摔倒了可不能哭鼻子哦，姥姥做好了晚饭在家等咱们呢，别让她担心呀。”
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厂房。
......
大概知道这是梦，他推开姥爷的手，朝被夕阳笼住的山峦跑去——
下一秒，山峦折合成一根电杆，油菜花褪色成斑驳的墙壁，日落坍缩成一条浓稠的河流......
然后，梦境被扯碎了。他睁开眼，把一切都不由分说地压入心底。
耳边传来服务生礼貌的叫号声，还夹杂着那桌高中生的哀嚎和咒骂，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戴上眼镜。摁亮屏幕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
“他大爹的，终于写完了。”
“阿凛，我们写完了，你那边呢？要是没写完就拿过来我们帮你。”
“奥，写完了啊，TM还是表弟帮忙的啊，你真是个畜生啊，出来吃饭不？”
“行，‘江宁园’楼下咖啡馆找我，然后我们商量着去找点吃的，末日来临前的狂欢，哥们儿要吃点好的。”
太阳懒懒散散地躺倒在地平线上，飞鸟掠过市井街头扎进巢穴，汽车鸣笛和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岑斯霁转头看向橘黄的夕阳，将凳子往玻璃窗旁寸了寸。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他喃喃低语，夕阳附着在他铅灰色的瞳孔上，水波慢慢浸透夕阳，随着眼珠转动摇曳荡漾。
身着长款灰色Nike羽绒服的少年刚停好自行车，一扭头就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像是盛着一场潮落之后的海日盛景。
“阿凛，这儿。”
好友尤荆南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啥呢？朝你招手你也不理我。咋滴，有漂亮妹妹？”
“吃啥？”傅凛翻翻白眼，不理会他的打趣。
“吃啥吃，先打把王者再走。”
说完，他拉着傅凛进了咖啡馆。
“兄弟们，阿凛来了，五排齐活，开始timi~”尤荆南揽着傅凛的肩膀把他往墙角塞，“老实点，不带我上星耀不许吃饭。”
“行。”傅凛将脱下的灰色羽绒服搭在臂弯上，懒洋洋的掏出手机往墙角一靠。
“ timi”的提醒音不断响起，他抬头看向正对面缩在角落里的少年，他闭着眼睛，身上还披着羽绒服，大概是睡着了。
他拿手肘怼了尤荆南一下，说：“鱿鱼，对面什么情况”
“你说对面那个一看就贼招小女生喜欢的帅哥？”
“嗯。”
“不知道，睡了一下午，就你进来的时候醒了几分钟。”
傅凛把耳机从脖子挪到耳朵上，说：“哦。打游戏吧。”
“咋滴，你认识？”
“算是。鱿鱼，你选什么英雄？”
“本命，孙尚香。”
......
他们的声音起初很小，岑斯霁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梦里下了一场雨，雨后有一轮彩虹，彩虹之下是一场落日......
“呀吼~烤肉”
突如其来的吼叫将岑斯霁惊醒，那几个高中生正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往门口挪。他瞥了一眼，然后又躺倒在凳子上。细密的汗珠排布在额头上，心跳又乱又杂。
几秒后，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端起桌上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几滴咖啡液从嘴边流出。他抬手揩去，深褐色的咖啡液在白皙瘦削的手背上缓缓流淌，宛若蜿蜒在白瓷之上的滞涩沙河。他啧了一声又拿起桌上附赠的纸巾擦拭干净。
正要出门的傅凛似有所感地回头，刚好看见这一幕，嘴角默默抽了抽。
怎么说呢，挺有病的。
后来他们成为同桌后，傅凛也问过岑斯霁这个问题，岑斯霁也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说：“因为我有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盐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