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新家在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小区。向寻从没关心过爸爸到底有多少存款，他也不在意。
只有大人们总爱在他小时候调侃：要不是他爸长得还算周正，他妈当年嫁过来，可能真是图他那点家底。
他没有钥匙，等在小区门口，直到有人刷卡进门，他才默默跟在后面溜进去。电梯缓缓上升，他按下21楼。
密闭的空间里飘着他熟悉的烟味。他下意识扯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只有洗衣皂干净的气息。
他又朝掌心呵了口气，烟味很淡，爸爸应该闻不出来。
爸爸不抽烟，但是他的同事会抽，这就导致了爸爸对烟味异常敏感。在这个家里，不论妈妈在不在，抽烟被抓到都是一项大罪。
尤其他以前还干过比这更叛逆的事情。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他走出电梯，抬手敲门。门很快打开，露出爸爸高兴的大脸。
“小子，回来啦！”爸爸高兴地把他搂进怀里，动作有些生硬，却不容拒绝地把他往里带，“快来，饭都做好了。来，见见你爷爷……你们爷孙俩，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循着声音看去，饭桌边隐隐约约有一个老人衣服的衣角，灰色的。想必那就是他熟悉又陌生的爷爷，那个最终逼走了妈妈的人。
他低着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是一种无奈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爷爷回来了，妈妈却走了。
可是爷爷也是曾经他那么亲密那么爱着的人，是那个在夕阳下让自己坐在肩头从山路上带他走回家的人。
“爷爷。”他低声叫了一句，眼睛始终不敢真正看向对方。这么多年，爷爷走失一直是爸爸的心病。如今他回来了，向寻心里却堵得发慌。
对面没有人应。
向寻缓缓抬起头，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是他爷爷，可十几年不见，他像是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
曾经有神的大眼睛如今深陷下去，嘴角无力地耷拉着，双眼涣散，聚不上焦。
爸爸见爷爷没反应，连忙走过去，俯在他耳边轻声说：“爸，是你孙子，向寻……小星星回来了。”
听见小星星三个字，爷爷有了反应。他激动地站起身，双手颤抖地按在向寻肩上，嘴里喃喃道：“小星星啊……你回来啦，爷爷好久没见到你啦……你妈妈呢？开博呢？”
爷爷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提到妈妈，向寻心头一刺，低声答道：“妈……她走了。再也不回来的那种……走了。”
登时，向寻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那么多年的委屈翻涌而上，他用力咬住牙，告诉自己必须忍住。
“走了……”爷爷的语气像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委屈，“开博走了，小星星不就没有完整的家了吗？开博走了……她走了……”
爷爷不断念叨着“开博走了”，反倒弄得爸爸很尴尬。他一边安抚爷爷，一边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结果的“寻找”。可一家三口坐在桌上，似乎谁都没有真正的高兴。
爸爸做的饭依然好吃，但向寻没什么胃口。父子俩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习怎么样，住得习惯吗，钱够不够用。
向寻提起下个月的家长会，爸爸欣然答应，还说要把爷爷也带去。向寻看了一眼爷爷茫然的样子，沉默地低下了头。
这个家，妈妈和他，好像总是多余的。
空调开着，向寻却仍觉得闷热。他匆匆扒完碗里的饭，起身回房。爸爸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他好好睡一觉，“刚进学校，学习肯定辛苦。”
向寻打开房间的门，不得不说爸爸的审美确实不错，房间干净素雅。
衣柜里塞了十几件衣服，有一些是之前的，有一些是新买的。向寻一个翻身扑到床上，打开手机，班群里仍然很热闹。
有一个头像是只鸟的人在班群里问家长能不能不去，班长回复能来的尽量都来，这次家长会涉及升学事宜，比较重要。
向寻点开和班长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
「星辰：班长，你有汪霖铃的联系方式吗」
「巴玛：有啊」
「星辰：发我一下，谢谢」
班长很快推来那个鸟头像的名片。向寻点击添加，对方几乎秒速通过。
向寻想给汪霖铃改个备注，打了“汪大傻”，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改成平时喊的“汪同学”。
「星辰：汪同学？」
「桑桑鸟：寻哥吗？」
「星辰：脑子挺机灵啊，这就猜出来了」
「桑桑鸟：平时就你叫我汪同学，不用脑子也知道」
「星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脑子的」
「桑桑鸟：再说话小心我告你人身攻击啊，最近一中可在严查校园暴力」
向寻握着手机笑出声。和汪霖铃当了这段时间前后桌，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变得活泼了些。
他又发消息邀请她一会儿出来吃饭。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向寻捧着手机看了会儿视频，没几分钟，就握着手机睡着了。
……
另一边，汪霖铃从老班办公室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回教室。
她其实有点想哭。但在办公室里，向寻偷偷看了她一眼，万一她没忍住又哭了，他会不会又来逗她开心？
他既替她说话，又那样迁就她……她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回到教室，班主任的妻子“卷卷头”通知第二天开家长会。汪霖铃轻轻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
上一次家长会，来的都不是她有血缘的家人。自己的父母，竟比不过一个外人。
汪霖铃想等等向寻的，一想到无敌嘴炮机老班的长篇大论，以及有教育意义的鸡汤演讲，她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再晚一点，她就赶不上下一趟公交车了。
回到那座小院子，没看见华叔。汪霖铃也不觉得饿，直接躺在了床上。
这个小院子住着奶奶和华叔。是华叔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她还记得爸爸送她来的那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
爸爸借口有事要把她安置在弟弟家，转头就和前妻处理离婚的事去了。
小院是奶奶的丈夫留下的遗产。奶奶以前和汪霖铃一个村，还算远房长辈。过年时见过汪霖铃几面。
村里什么事都瞒不住，她对汪霖铃家的事也有所耳闻。汪爸一安置就是半个月，她心疼孩子，商量后就和华叔收留了她。
还没等到华叔回来，汪霖铃就通过了一个好友申请——是向寻。没聊几句，她就瞥见院外有个踌躇而熟悉的身影。
汪霖铃穿着宽松的短袖运动裤走出去，发现是余召的姐姐，余娜。
余娜手里捏着一个信封。看她那样子，应该是来送余召的遗物的。
她们也算熟悉，余娜过生日时还邀请过汪霖铃。她和余召，曾在彼此父母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机缘巧合地见了对方的家人。
余娜看见汪霖铃，挤出一丝真诚又略显尴尬的微笑：“霖铃，这个……是余召留给你的。那天收拾他东西时发现的。”
汪霖铃缓缓伸手接过。信很薄，她却觉得沉甸甸的。她脸色沉静，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谢姐。”
“没事，”余娜尴尬地搓搓手，“葬礼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封信给你。就算余召他……就算这样，这也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是他家人，也不该私拆这封信。”
“你拿着，好好看一看，以后我们，可能就没什么交集了。”
汪霖铃听着这话，有些想哭，没骨气的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流眼泪，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还是打到了她的手上。
是她不争气的眼泪，越流越多，泪水顺着手背流进指缝，把信封洇湿了一小块。
能怎么办？余召几乎成了她的泪点开关。加上余娜说的那句没有交集，她也没想和这家人再有什么交集。
每见一次这些熟悉的人，结果都只是让她更难释怀。
可现实却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余娜干站着，似乎想伸手抱抱她、安慰她一下。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娜娜，你在这儿干嘛？”
是余娜的妈妈。她和女儿逛街，一转头余娜就不见了。她猜到了余娜会来这里。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这小院。果不其然，余娜正和那个间接害死她儿子的女孩站在一起。
“娜娜，你来这儿……就为了找她？”妈妈的脸色从疑惑转向难以置信，“她可是害死你弟弟的人啊！召召要不是因为她，怎么会……怎么会自杀？”
妈妈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仿佛正面对一个她永远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眼眶通红，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她大口喘着气，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眼前的两个女孩。
“妈——”余娜走过去，想要安抚妈妈的情绪，“不是的，妈，你错怪霖铃了……”
妈妈什么也听不进去，径直冲向汪霖铃，重重撞开了余娜。
她气势汹汹，儿子死去那天的惨状不断浮现在她眼前。怒火控制了她的理智。
“你这个——杀人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