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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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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知遇之恩17(上部完)
“阿羡!你还活着!”最先开口的,是死里逃生的江厌离。
她的紫电在刚才脱手落地,这会儿急忙捡起,又拉魏无羡上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躲在下面?我们都好担心你……”
魏无羡在她衣袖上一搭,借力潇潇洒洒翻了上来,落在里侧,道:“我本来是去找师父的,结果半路看到你和蓝湛,一时好奇跟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见到了师父!”他笑吟吟地转向温逐流,很快收敛了笑意,特别乖巧地又唤了声:“师父!”
这做错事求从轻发落的模样,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相较于江厌离的惊喜,温逐流却格外沉默,仿佛刚才为徒弟报仇而杀了胡惟德的不是他一样,半晌道:“阿婴,你让开。”
魏无羡愣了下,随即快步过去,道:“师父,您一直都是在为宗主做事,跟江氏又没有私怨。就放过阿离姐姐吧。”
温逐流这些日子担足了心,见他平安回来本极欢喜,但瞧魏无羡始终挡在他和江厌离中间,不免心中恼怒,冷笑:“阿婴,你还不明白?今日我放过她,他日,就是她不放过我。”
魏无羡心中一震,知道师父所言非虚,江厌离刚才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又不是没看到。只是终究不愿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于是转身面向江厌离,诚恳道:“阿离姐姐,温宗主对我师父有知遇之恩,莲花坞之事,他也只是听命行事。这个仇恨不能算在他身上。”
夜风中,立在檐角的江厌离缓缓摇头,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道:“阿羡,谢谢你刚才救我,也谢谢你救了阿澄。可是,我父母的命,阿澄的金丹……这些仇,不能不报。温若寒要死,温晁要死,温逐流……也不能放过。”
她的声音向来温柔,但冷硬起来时,也沁得人心底发凉。
紫电扬起,照亮了她冷如冰晶的眼眸,江厌离道:“阿羡,你让开。”
两家仇怨已结下,果然无法化解。魏无羡心中失望,抿紧了嘴,却没有挪开。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你让开吧。”
自魏无羡出现,两边停手,蓝忘机就走到了屋檐这边。此时忽然开口,几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魏无羡更是直接瞪他一眼,道:“这是我师父,我怎么让?”
随即,他眉头皱起,道:“是了,你们是一起来的,是要一起对付我师父?”
接着又是一笑:“但是,即便你俩联手,也不是我师父对手。”
他眼神微动欲寻刚才掷出的长笛,却见蓝忘机手臂一扬扔了过来,他抬手接住,点了点头,退回到温逐流身边。那意思很明显,要跟师父同进退。
江厌离握着紫电的手指微微发起抖来。
魏无羡的话没有夸大。她和蓝忘机之前针对温逐流的计划,也是需要多名弟子协作才行,现在根本来不及。而他们合斗温逐流一个都没把握,何况又多了个魏无羡。
但若让她说些“不会报仇”的违心之言,更不可能。
今日之局,唯死而已。
一片死寂中,蓝忘机深深看了魏无羡一眼,道:“江宗主,我们此来,是为追回江氏的法宝灵器。报仇之事,来日方长。”
言下之意,打不过,跑!
但……跑得过么?
江厌离还在怀疑,骤然间琴声震天,脚下同时轰然作响,竟是蓝忘机直接用灵力震塌了屋顶。
四人反应极快,房顶倾塌的瞬间同时御剑而起。魏无羡没有仙剑,眼疾脚快踩上了温逐流的,不料脚下打滑差点摔下去,大叫:“师父!”
温逐流全神贯注应对蓝忘机的破障音,听到惊呼,不假思索一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这一耽搁,江厌离和蓝忘机已经往两个方向快速飞远了。
魏无羡怕他去追,用力一拽温逐流,两人差点都从剑上栽下来。他惭愧道:“哎哟,好久不御剑,都生疏了。”
温逐流带他落在二楼地板上,冷冷道:“人都跑远了,还装!”
知道自己帮助他们逃走的小动作被看穿,魏无羡也不心虚,讨好地吐了下舌头,道:“谢谢师父!”
温逐流道:“不必谢我。若你还念着为师的养育之恩,以后多烧些纸钱给我便是。”
魏无羡知他生气,忙道:“师父,我一定想办法化解咱们跟江家的仇恨,不让她来找你报仇。”
温逐流似在嘲弄他的天真:“杀父之仇,如何化解?”
魏无羡讪讪道:“我现在还没想到办法,但总会有法子的……”
温逐流道:“只怕我活不到那一天。”
他抬脚踢开碎在地上的房梁,示意魏无羡看蜷成一团被砸扁的胡惟德尸体,冷声道:“岐山严禁同门相残。我杀了胡惟德,此事被他们传扬出去,可不会被宗主轻易放过。你要救自己的朋友,就不顾为师死活!”
魏无羡才想到这一节,不由暗叫糟糕,随即道:“不是的!我这就去找阿离姐姐和蓝湛,请他们为此事保密。哪怕是求,也要求他们答应!”
温逐流不理他,又掀开一截断裂的木梁搜索,却没见装满法宝和乾坤袋的那只木箱。原来蓝忘机刚才震塌房顶后,随即以琴弦缠住木箱,一并带走了。
想明白过程,温逐流冷冷道:“好蓝忘机!”
魏无羡知道师父素来自负,却被蓝忘机在眼皮底下拿走了东西,心中不忿。于是岔开话题:“师父,我这段时间被困在乱葬岗,差点就回不来见您了。”
虽然气他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还是关心,温逐流哼了一声伸出手,道:“你一直在乱葬岗?”
魏无羡忙把手腕送上,平心静气由师父把着脉,道:“是的。”
他余恨未消地比了比死去的胡惟德,道:“当日他放火烧山,我被逼到了乱葬岗最里面,差点做了百鬼的盘中餐。幸好我想到古籍中记载有驭鬼之道,误打误撞居然试成了。师父,我现在号令高阶的凶尸厉鬼都不成问题,给您展示看看?”
几点星光下,温逐流仔细打量徒弟,发现三个月时间他还蹿高了一点,却瘦削好多,显然死中求生吃足了苦头。他只学过粗浅的医理,摸出魏无羡脉象稳健并无隐患,又是庆幸又是心疼,又为徒弟自豪,道:“几百年来,能活着从乱葬岗出来的,你是唯一一个。阿婴,你很不错。”
能在乱葬岗坚持三个月还平安走出来的,不说绝后,也是空前了,何止不错而已。
魏无羡这次倒没跟着自吹自擂,却道:“那都多亏师父给我讲过乱葬岗的地形和路线!”他兴致勃勃说起进入乱葬岗的过程,说起怎么被一只红衣厉鬼追杀,怎么收了她做鬼将,又怎么带着她大杀四方。
山中无岁月,当他终于将这驱尸驭鬼的方法掌握熟练,居然是三个月过去。他从乱葬岗出来,一路打听消息赶往云梦去寻师父,结果在驿站外看到了蓝忘机和江厌离,就跟了来。
温逐流一边听着,一边在楼上楼下点了几把火,眼看着火舌逐渐吞没整座驿站,很快就能将所有痕迹烧成灰烬,他忽然道:“阿婴,你的剑道前途无量,而这驭鬼之术终非正途,以后要少用。”
魏无羡正说得起劲,却被师父否定,登时垮了脸,道:“哦。”
温逐流知他气闷,放缓了声音道:“你可知为师在百家的名声,为何那么不好?”
魏无羡道:“那是他们怕您,刻意诋毁!”
温逐流道:“这些年来,我甘为宗主爪牙,伤人无数,这些人恨我却又奈何不得我,于是便指摘我修习的化丹术为邪道、为仙门正统所不容。其实修仙的功法何止千万,于人有利时,自是个个推崇;一旦显露出危害自身,就会被扣上各种罪名,以此为由,光明正大地针对、声讨。”
他转向魏无羡,特别严肃又慎重道:“这驭鬼之道,向来被正道不齿。此时你跟人无冤无仇,大概还能相安无事。但人生在世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到时,那些记恨你的人就会以此为借口攻击你针对你。众口铄金、千夫所指,即使你并没做恶事,也会被扣上许多莫须有的罪名,难以辩白。这其中厉害,不可不防。”
魏无羡意识到,温逐流不惜自揭伤疤也要给他讲的道理,一定非常重要。他收起轻慢之心,也认真道:“谢师父教诲,魏婴谨记在心。”
温逐流道:“你需向我保证,不会沉迷邪术,耽误剑道修行。”
魏无羡暗道:难道我被鬼气影响得很严重,让师父如此不放心?但他本身就没对驭鬼之道多沉迷,当即道:“我向师父保证,一定专修剑道,绝不沉迷邪术。”
温逐流目光深沉地盯了他一会儿,道:“好,很好。”
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远处燃烧的驿站,看着醒来的温氏修士哭喊着救人,面色阴沉悲喜难辨,许久,道:“阿婴,你很聪明,却不够心狠。以后一个人在外面,不要轻易相信人。”
魏无羡跟不上他的思路,道:“啊?”
“这是为师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师父!?”
“你屡教不改,冥顽不化,一次次闯祸不计后果,为师岂会一再容忍!”温逐流说到后面,声色俱厉,眼见魏无羡神色忧急,却又心中不忍,别过头道:“今日将你逐出门去。你自去吧。”
魏无羡原料想这次闯的祸太大,绝不会被师父轻易放过,却没想到他竟要将自己逐出门墙。当下慌了手脚,不由跪倒在地,道:“师父,弟子有错,您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求您不要赶我走,师父!”
他膝行向前,忽然看到温逐流眼底的难过,霎时间明白过来,道:“师父,您是知道我救了江澄的事瞒不住,怕我会被追究,怕保不住我吗?师父,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岐山,自立门户去!难道您要一直给温氏效力,为温宗主杀人吗?”
从乱葬岗出来,得知射日之征的消息,魏无羡就打算劝说师父一起脱离温氏,不再造杀孽的,因此说得特别流利:“再多的恩都有还完的一天。您给温氏效力十六年,多少知遇之恩也还够了。师父,我们一起离开温氏吧,如果玄门容不下我们,也可以像我师祖抱山散人那样,做个隐世高人……”
以往,只要他露出这样的意思,温逐流都会生气。但这次,他很平静,只道:“你早就想离开温氏了?”
魏无羡点头:“是!温氏虽然培养了我,于我有恩,但就算报恩,也不能不讲良心。先生们教我学习术法要斩妖除魔、锄奸扶弱,但没教我为虎作伥!温氏这几年来,嚣张跋扈,吞并了一个又一个家族。端木家主做错了什么?江叔叔做错了什么?江澄又做错了什么?却都被害得家破人亡!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我做不到。”
温逐流道:“你是铁了心,要到蓝氏、江氏那边去?那四家联盟虽然声势浩大,但仍不是岐山的对手。有宗主在,他们的作乱早晚会被平定,你莫做不智之举。”
魏无羡摇头:“我要离开温氏,不是因为他们,而在我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再给温氏卖命了。师父,您也及时抽身吧!”
温逐流看着他,眼神闪动划过太多东西。有伤心、有无奈、也有歉疚,似乎在说抱歉,没有给你一个更好的、让你喜欢的家族。
蓦地,他转过身不再看魏无羡,涩声道:“太迟了。”
这一次,他没用师父的权威,而是非常平和的推心置腹,道:“这些年,我为温氏做的事、杀的人,已经得罪了大半个玄门。除了温氏,没人护得住我。所以,”他停了一下,道:“我早就无法抽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宛如惊雷炸在魏无羡耳边。
一颗心迅速沉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师父足够了解,哪怕师父为温氏杀过不少人,但多数都是对方该死,所以不至于结下那么多仇怨才是。
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温逐流只怕做过更多更狠的恶事……
而这个事实,彻底打碎了他天真的幻想。他终于明白,哪怕没有射日之征,他的师父也很难平安的离开温氏,在他的供养下安享天年。
他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哗啦一声,温逐流将一只沉甸甸的乾坤袋丢在他面前,道:“所以阿婴,你走吧。自己去挣一条活路。”
“不!”魏无羡后悔不迭,悲声道:“我不走!就算是死,我也要跟师父死在一起!”
他往前一扑,想抱住师父的双腿哀求,但温逐流已经退开,决然道:“今日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来日战场相见……不必留情。”
魏无羡哭道:“不,我不要跟师父恩断义绝!”
但没等他再扑过去,温逐流已踩着仙剑腾空而起,未做停留,往岐山方向去了。
“师父!师父!!”魏无羡跳起来,发足狂奔,然而双腿的速度哪里比得过仙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光消失在夜空里。
他不肯放弃,发了狠地又追出很远,最后被一个土坑绊倒,摔得满脸都是泥和泪,心中委屈,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来被温逐流养大,两人相处既是师徒,又如父子,突然间被他这样决绝丢下,惊愕之情远比伤心更多。
他一时不敢相信师父这么狠心,一时又后悔自己考虑不周,哭了好一会儿,想通了些:“师父只是遇到了难题,解决不了,所以才赶我出来避祸。等我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再好好请罪,他还会认我这个徒弟的。”
虽然内心深处,知道这是自己安慰,但终究存着一线希望。又想起温逐流给他的乾坤袋没拿,于是爬起来辨明方向,往回走去。
来时狂奔也没看路,这时四野漆□□路难辨,天地间空荡荡地连个鬼影都没有。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以前不管怎么在外面野,知道温逐流在岐山,心里就总有归处。可如今,放眼天下虽无处不可去,却也没有家了。
这一路格外漫长,身后偶有动静,他都以为是温逐流去而复返,高兴地转身呼唤,却只有失望。
他走了很久,终于看到远远的火光。
两层楼的驿站烧得只剩下骨架,温家的修士已经不见了,一排杨树后,那只乾坤袋孤零零地躺在草地里,已被露水打湿大半。
魏无羡如获至宝地捡起来,随即打开。
“里面有仙剑就最好了,我现在就往南去,天亮前就能到云梦,去求阿离姐姐和蓝湛对今夜的事保密,然后……”
他的手停住了。
乾坤袋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堪比一个小家族宝库的东西。
有不惧水火、遍布真言咒文的珍贵法衣,有千金难求的定风珠、如意环,有随便一件就可以做传家宝的高级法器,有几大盒子灵石灵玉、天材地宝,有魏无羡求了好多次都没拿到的青龙玄羽……都是温逐流多年来收集的珍藏,而今毫无保留,都给了他。
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佩剑,随便。
剑锋抽出,映出他发红的双眼。魏无羡怔怔地看着雪亮的剑身,又有泪水滚滚而下。
宝物的光芒璀璨又夺目,本该温暖人心,可他却觉自己从未如此富有,也从未如此孤寂。
“师父。”
温逐流是多么担心他在外面过不好,才把整个家底都掏给了他!
而他何德何能,竟叫师父如此费心爱护!
突然之间,魏无羡只想掉头回岐山去,想跪在温逐流面前求他,想说只要自己能留下,随便温晁王灵娇怎么罚他都行。
可他又清楚无比地知道,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回去,温逐流也不可能允许他留下。
“师父!师父!”他哽咽着,抓起了两把泥土,忽然面朝北方,用尽生平力气大喊:“师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把他的声音送出很远。
也把驿站里的火舌卷到旁边,点燃了屋后的两颗枣树。
火光烈烈,瞬息燎原,映红了半片夜空。
然而空山寂寂,星月低垂,除了一阵隐隐的回音,再无任何回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