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相见》林更幽

9、第 9 章

　　晌午，太阳刺眼。

　　灵州神主庙的正门大开，周围墙壁上面划痕斑驳，是不是还掉些泥土。

　　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零零散散的几个断断续续。

　　她们焦灼而来，安心而去。

　　深南湘今日换了一身素色衣袍，她立在门口不远处，透过大门向里面望去，里面更显寂寥。

　　供奉神主的屋子像是几块木板随手立起来的，庭院里的地上摆着几排干枯的草药。地上土多，微风轻轻一吹，黄土漫天。

　　深南湘拿着来灵州之前在国师府特意挑选的礼物，呆在院里，看着院内的景色，想的出神。

　　不久，沈南湘的眼里多了一道深蓝色的身影，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身子比几年前佝偻了些许，好在精神不错，双眼神采奕奕。

　　男人立在门旁，神情和蔼，又带着几分惊喜。

　　他朝沈南湘招了招手：“小阿湘，来了还快进来？”

　　沈南湘眼眶一热，提起裙摆朝老人奔去，扑到老人的怀里：“宋叔！”

　　宋瀛大笑两声，安抚的拍了拍沈南湘的背：“阿湘啊，来了好！来了好！咱们也不学小阿羽，天天到处乱跑，危险的很！阿湘留在灵州，陪着宋书！”

　　沈南湘直起身子，笑了笑，将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

　　宋瀛接过，眉毛一挑，问：“这是什么？”

　　沈南湘微微一笑：“人参，上品的。是徒儿送您的礼物，师父。”

　　宋瀛大笑两声，收下了这个礼物。

　　“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不亏是我教出来的，甚知我心啊。”

　　宋瀛在沈南湘小时候一直呆着国师府里，宋瀛的医术很好，沈祝总说说，他年青时，还从未见过比宋瀛医术还好的人。

　　沈南湘小时候，沈祝不让她去占星台，也不让她学习推步、观星、通灵之术时，沈南湘总喜欢去宋瀛的药房缠着他学习医术。

　　宋瀛的药房里有很多好玩意，能吃的能玩的，沈南湘最珍贵的记忆都是在这个药房度过的。

　　沈南湘的医术也随了他，出神入化。

　　神南湘十三岁时，宋瀛说在国师府呆的久了，人没有心气了，太过乏味，所以自请出府，选了灵州。

　　宋瀛说，灵州是个好地方，姑娘都漂亮，善良。

　　他想去守护这里，让所有姑娘，都能一直漂亮，一直善良。

　　那时慕容天佑笑他肤浅，都是国师府的人了还贪恋美色。

　　宋瀛笑了笑没说话，简单收拾了行囊，潇洒的出了府，把药房继承给了沈南湘。

　　那个药房，是宋瀛亲手盖起来的。

　　沈南湘从沈祝的口中得知，灵州的姑娘漂亮，是因为宋瀛喜欢的那个姑娘是灵州人。

　　姑娘热情豪气，明媚不忧伤。

　　可惜红颜薄命，死后也没能回家乡，尸首也烧在了异国他乡。

　　在世时总跟宋瀛讲灵州的好山好水，宋瀛在她的描述中喜欢上了灵州，也一直向往着灵州。

　　宋瀛在神主庙，也有一个药房。

　　只不过跟国师府的比，略显逼仄。

　　宋瀛小心翼翼的将人参收在一个药箱的角落，沈南湘坐在茶桌上熟练的煮着茶。

　　宋瀛收好东西后，坐到了沈南湘的对面。

　　“半月以前我就收到了沈祝的来信说你要来，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你要是早几日来，说不定能和小阿羽碰上。”宋瀛说。

　　沈南湘为宋瀛倒了杯茶递过去，答：“刚来时总在下雨，后来邻家有个人生了重病，救治他又耽误了几日。”

　　沈南湘话锋一转，又问：“阿羽来过？”

　　宋瀛抿了口茶，“嗯”了一声，指了指另一个角落的箱子。

　　“说是得了些稀奇的草药给我送来，但其实是自己得了个稀奇古怪的病，找我治病来了。”

　　沈南湘心一跳，忙问：“她如何了？”

　　宋瀛笑了两声：“有些棘手，不过好在我医术高超，解了！”

　　沈南湘松了口气：“那就好。”

　　沈南湘又疑惑的说：“好端端的为何生病？”

　　“怕这病不是她不小心染的，是她自己种的。”宋瀛挑了挑眉，“走的时候又搜刮了我不少药材。”

　　沈南湘皱了皱眉，不解的问：“为何会给自己染病？小阿羽何时这般糊涂？”

　　宋瀛耸了耸肩：“大概是那地方太过偏僻，找不到解药，所以医不好吧。”

　　“洛姨在我出府前告诉我，切不可为他人牺牲自我。小阿羽为何这般糊涂？”沈南湘说。

　　“这不是糊涂，小阿羽肯定也是算过自己能不能活的。”宋瀛说，“倒是你，老国师的预言你可记在心上了？”

　　沈南湘听到这话又不乐意了：“我不会的，您请放心。”

　　“阿羽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懂算计，可她知分寸，做到那一步必须要停，她心里清楚。你看起来最知分寸，可太过自负，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宋瀛哼哼两声，“其实我更乐意你待在国师府里，接触了外面的世界确实能更好成长，但，不安全。”

　　“这里很危险吗？”沈南湘问。

　　“算不上，这里的衙门还算有点用。”宋瀛回答，“真正让你陷入危险的可不是这世道，是你自己。比如，小阿羽。”

　　沈南湘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执拗，会跟阿羽一样，为他人使自己陷入危险之地吗？

　　“我懂了，您不用说了。”沈南湘垮着脸说。

　　“哈哈哈哈。”宋瀛起身，抬手揉了揉沈南湘的头，走到门口倚在门上。

　　窗外阳光绚烂，宋瀛的脸隐没在光里。

　　“天下之理读多了容易自命不凡，现在可不代表未来，命运总是爱捉弄不可一世的人。”

　　沈南湘站起来走到她身侧，不解的问：“为什么？”

　　宋瀛笑而不答，转移了话题：“小菱悦和小凝霜呢？她们怎么今日没来？还有江恩，不会又在偷懒睡觉吧？”

　　“菱悦和凝霜前段时间不小心把药房给点着了，心虚不敢来。江恩叔叔……养精蓄锐。”沈南湘斟酌着回答。

　　“行，回去通知菱悦和凝霜，罚她们来给我晒三个月的草药。”宋瀛说。

　　“旁人要是发现我们是国师府的人怎么办？沈叔说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沈南湘问。

　　“问了你就说，是来学习医术的。我堂堂神医，收几个徒弟很正常吧？”宋瀛满不在乎的说。

　　宋瀛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带了两年了，如今你来，我定能轻松不少。”宋瀛说。

　　宋瀛扭头看她，眼里闪过狡黠：“日后你便替我上门给别人看病吧，我主内，你主外，怎么样？”

　　沈南湘面无表情的拒绝：“不怎么样。我是来寻找自己的道的，不是来给您打工的。”

　　“这样多好，待在我身边，我还能点拨你。”宋瀛说。

　　“宋叔叔，这里的百姓……很穷吗？”沈南湘问，“我前几日去帮邻家的老爷爷看护他救下的人，发现他们的米粥里面，几乎没有粥，只有水。”

　　宋瀛耸了耸肩，解释：“税收太重了，加上这两年天灾多，大多都交税了。不过今年的天好，也该是个好年了。”

　　“那国师府那里来的那么多粮食？”沈南湘问。

　　“行商，买粮。”宋瀛答。

　　“为什么不把粮食直接分发下去而是煮成粥去分发？如果直接分发的话，那些粥够百姓每顿都能多吃一些了。”沈南湘问。

　　“因为有些穷苦人家，连锅都没有。”宋瀛答，“而且，我们的粥，不是为了养活他们。”

　　沈南湘心头猛的一跳，问：“那是为什么？施粥不是为了帮助穷苦百姓吗？”

　　“对啊，是帮助，不是养活。”宋瀛回答。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湘，国师府真正的帮助并不在国师府平日里在神主庙里分发的粥和衣物。”宋瀛说，“各大神主庙的主持和使者都会将百姓分为三六九等，选最下等的派人给他们工作，给他们养活自己的机会。把握住了，他们衣食无忧，把握不住，每月一次的施粥会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这样真的好吗？”沈南湘不解的问。

　　宋瀛笑道：“行善积德也不能愚善，那么多人我们养不起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给他们希望和温暖。”

　　“我也想了解他们，帮助他们。”沈南湘说，“凭我自己。我不能白来一趟。”

　　宋瀛笑了笑，眼中出现赞许：“那就先让自己融入他们。”

　　“我知道，我会的。”沈南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阳光微退，沈南湘蹲在神主庙的院子里替宋瀛整理刚刚晒好的草药。

　　药房里已经坐上了新的病人。

　　“阿湘姑娘。”

　　少年带着紧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沈南湘惊讶抬头。

　　来人是唐俭朝。

　　沈南湘连忙起身，去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手。

　　“你怎么来了？”沈南湘问他。

　　唐俭朝挠了挠头：“是郭爷爷让我来找你的，他去你家送草药，得知你来的神主庙，怕你回家太晚害怕，让我来陪着你。”

　　沈南湘一愣，心中被郭老树的自信感动。

　　她微微一笑：“谢谢。”

　　唐俭朝咧嘴笑笑：“能用的上我就好。”

　　“小阿湘，又有病人了？”宋瀛边将病人送出房门，边问。

　　沈南湘摇了摇头：“前几日我的病人，他已经被我医好了。”

　　沈南湘说着，带着些小骄傲。

　　宋瀛觉得眼前的少年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宋瀛问。

　　唐俭朝朝他行了一个略带拘谨的礼，答：“唐俭朝。”

　　宋瀛眉毛一挑，还真是个熟人。

　　唐永兴唯一的遗孤，唐俭朝。

　　宋瀛还是头一次见他。

　　“你为何会在这里？来祭拜神主的？”宋瀛问。

　　唐俭朝躬身作揖：“我来接阿湘姑娘回家。”

　　宋瀛又是一惊，话脱口而出：“你何时和小阿湘的关系这般好了？”

　　“是郭老树爷爷让他来的。”沈南湘解释。

　　“郭老树？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宋瀛仔细想了想，“离这里不远的青云巷那里的人家？”

　　沈南湘和唐俭朝初来乍到都不知道巷子的名字，一脸茫然。

　　“可能吧。”沈南湘答。

　　这灵州，应当也没有第二个郭老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