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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立冬清晨,雾浓露重。

      李月儿轻手轻脚推开木门进屋。

      才刚卯时中,远远不到起床的时辰,屋里听着也静悄悄的,跟她同屋同身份的两个妾室瞧着都没醒。

      李月儿庆幸的松了口气,反手关了门,摸黑往通铺走。

      要是她一个人住,至少这会儿进了屋便不用像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免得弄出动静扰人好梦,也不怕被人发现她夜里悄悄出去过。

      但凡不是妹妹高烧不退,给李月儿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顶着如今的身份趁着夜深偷偷回家。

      松开头顶被露水打湿的发髻,脱掉冰凉的外衣,李月儿蹑手蹑脚掀开被子一角躺在通铺靠门的最外边。

      宽大的土炕上连她一共睡着三个人,挨着她睡在最中间的叫孟晓晓,离门最远睡在最里面的叫徐新梅。

      她们三人是曲家老太太在孙儿新婚日同主母一起被抬进门的妾室。

      按理说像曲家这样富裕的商贾人家,妾室不该过得这般寒酸,三个人挤一个屋。奈何她们刚进门的第二天曲家就出事了,曲家上下忙成一锅粥,哪里有人想得起来她们。

      再说了,她们是老太太为孙儿添喜才纳进门的,眨眼间她们才进门曲家孙儿就出事了,老太太没觉得她们晦气将她们发卖出去已经是万幸,怎么敢冒头作妖。

      提到曲家孙儿,李月儿不由想到自己从秋姨嘴里“漏出来”的口风。

      外人只道曲明、也就是曲家如今的老爷新婚当天似乎出了事情,却始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唯有曲家少数几人清楚,曲明在成亲那天晚上便带着自家丫鬟私奔跑了,留下新进门的主母跟曲家唯一长辈曲老太太收拾烂摊子。

      她们三人是曲家老爷的妾,现下老爷跑了,她们这几个妾留在府里伺候谁?

      李月儿好不容易才进的曲家,要是被曲家赶出去或是重新发卖,她倒是可以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她那还在病重的妹妹跟险些哭瞎眼睛的母亲可怎么办。

      李月儿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妹妹烧红的脸蛋,睁开眼睛便是眼下身在曲府不知去向的未来,一时间毫无睡意。

      她得想法子留在曲家才行,毕竟秋姨说在曲家当妾一个月就有一两银子的月钱。

      那可是一两啊!换成以往,她在外头替人浆洗衣服半年都赚不到这个数。

      更何况她被卖给曲家一辈子,也才卖了五两……

      提起这事就嫌晦气。
      李月儿闭上眼睛正要入睡,就感觉旁边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被子,小声喊,“月儿姐姐。”

      李月儿扭头看,昏暗的光线里,孟晓晓睁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她,跟夜间蹲在床头悄无声息的猫似的,瞧着有些吓人。

      尤其是李月儿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李月儿压住心慌,佯装才醒,柔声低问,“怎么醒这么早?”

      孟晓晓,“我一夜都没睡,你刚出去我就醒了。”

      “……”李月儿强装平静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她微微起身看了眼睡在最里面的徐新梅,害怕她也醒着。

      孟晓晓跟着扭头看。

      徐新梅呼吸平缓有规律,裹着被子睡得正熟。

      李月儿这才悄悄吐出半口气重新躺下,侧着身子,拉起被子,抬手一扬,盖住自己跟孟晓晓的脑袋,“好晓晓,这件事不可以跟任何人说。”

      不然她被乱棍打死不提,还连累了帮她出府替她掩护的秋姨跟她儿子。

      孟晓晓连连点头,手捂着嘴,气音从指缝漏出,“我没跟人说,我醒着就是怕人知道你出去了。我不睡觉,这样要是有人问,我就说,说你如厕去了。”

      李月儿心存感激,抬手掌心揉了揉孟晓晓的脑袋。她比自己只小一岁,心智却没比她六岁的妹妹高多少。

      李月儿也不隐瞒,坦诚交代,“我妹妹病了,烧了三日,我娘也是没法子了才到门房那儿寻我。”

      她比从外头买来的孟晓晓幸运很多,她家就在此地,这也是她想留在曲府的原因,离母亲跟妹妹近些,要是被卖到别处,这辈子怕是不能再看家人一眼。

      孟晓晓问,“月儿姐姐,你妹妹怎么样了?”

      李月儿收回手抱在怀里,声音也低下来,“还没退烧。”

      孟晓晓,“那请大夫了吗?”

      李月儿没说话。

      家里没有银钱,哪里请得起大夫。

      孟晓晓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李月儿一沉默,她慢慢也就明白了,面朝李月儿侧躺着揪起手指,情绪跟着低落下来,小小声说,“要是有银子就好了。”

      是啊,要是有银子就好了。

      可是她俩被卖身的钱都被家里人拿走了,她们又才来曲府不过五日,哪里来的银钱。

      李月儿深呼吸,哪怕孟晓晓看不见,脸上依旧挤出笑来,伸手拍拍孟晓晓的手臂,示意她:

      “我都回来了,你快睡觉吧,说不定天亮就有转机呢。”

      李月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主意的样子,孟晓晓跟着安心下来,振奋着说,“好,天亮肯定有办法。”

      孟晓晓烦恼向来不存心,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才刚平躺没两个呼吸,人就睡着了。

      李月儿慢慢平躺回去,双手交叠搭在被子上,刚才还有星点困意,现在是分毫没有,索性闭上眼睛到天亮。

      屋里再次传出动静的时候,是徐新梅醒了。

      她从醒来到起床梳洗打扮,声响大到恨不得昭告天下,宛如告诉所有人她徐新梅起床了。

      李月儿睁开眼睛,习以为常的望着房梁,眼神放空。

      孟晓晓是才睡下没多久,被吵的双手捂耳朵,最后没法子了,才嘟囔着脸撅嘴抱被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眼睛幽怨控诉的盯着坐在梳妆台前面的徐新梅看。

      屋里就放了一张梳妆台,上面全是徐新梅的东西,从胭脂水粉到首饰物件,摆的满满当当。

      可以说整个屋子,除了床是三个人共用的,其他家具几乎全是徐新梅自己独用。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睡够?”徐新梅手转镜框,先是从镜子里看了眼平躺在床上不知道醒没醒的李月儿,随后才看向孟晓晓。

      瞧见孟晓晓精神不佳,徐新梅红唇一扯,“夜里偷人去了?”

      孟晓晓心虚,眼睛睁圆,立马坐直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谁说我没睡饱,我昨天可是早早就睡了,现在更是才醒。”

      李月儿,“……”

      但凡徐新梅多问几句,孟晓晓都能交代的干干净净。

      李月儿坐起来,无声打断两人对话。

      她一起来,徐新梅就从镜子里看见李月儿的那张脸,瞬间沉默的撇嘴斜眼将镜子转向自己。

      她自认模样不差,站在人堆里也是个美人,可跟李月儿比起来又好像美的太过俗气,美的不够耐看。

      李月儿的五官,哪一个拿出来都不如她,但组在一起就格外好看,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块温润的软玉,也许不如玛瑙惊艳,但就是柔润的让人移不开眼。

      徐新梅不怕孟晓晓跟她争宠,但从见到李月儿的那一刻,就防贼似的不喜欢她。

      虽然还没见到老爷,但徐新梅就已经觉得李月儿是她独宠路上最强的对手。

      李月儿跟孟晓晓没有首饰也没有水粉,两人跟枝头上的灰麻雀似的,洗完脸穿好衣服就开始排排坐,眼睛齐齐的看向往发髻上插首饰的徐新梅。

      徐新梅沐浴着她们羡煞的目光,感觉格外的好,跟那俩土麻雀比起来,她简直是花枝招展的孔雀,就差抖落两下自己缤纷的尾巴在屋里走两圈。

      徐新梅可不是曲家买进来的,她是曲明母族郑家那边送来的,身份自然比李月儿跟孟晓晓高出一等。

      “孟三两,去把我的饭领回来。”徐新梅指使孟晓晓。

      孟晓晓从床上滑下来,哦了一声往外走。

      李月儿不抬头就知道下一个轮到自己了。

      徐新梅余光看她,“李五两,你去把我的被子晒了。”

      她明为抱怨,暗则指桑骂槐,“都什么廉价的脏东西,这要是放在郑家也配盖在我身上。”

      一个是三两买进来的,一个是五两买进来的,是便宜。

      李月儿低头看手指,故意将好看的五指抬起来,既不搭腔也不反驳,如同没听见一样自言自语,“咦,手什么时候长得倒刺。”

      她支愣着两只手往外走,自言自语,“得问问秋姨院里有没有手脂领,这手要是糙了将来可怎么伺候老爷。”

      她一提老爷就把徐新梅气的够呛,沉着脸在后面骂李月儿低贱,本来就是给人家浆洗衣服的手,再细嫩又能细嫩到哪儿去,还在她面前装高贵。

      李月儿面不改色回头看她,微微笑,“骂的好,你我一样的名分睡一张土床,谁又比谁高贵呢。”

      管她徐新梅在郑府是什么身份,进了曲府大家都是妾,凭什么使唤她跟孟晓晓。

      徐新梅被李月儿一激,直接站了起来伸手指她,但也不敢再骂别的话,怕被李月儿四两拨千斤的骂回自己身上。

      李月儿出了院子,本意是去找孟晓晓,结果却在路上碰到秋姨。

      李月儿的手本来就糙,天干起皮很正常,哪里真会找秋姨要什么手脂,只不过寻个借口气气徐新梅罢了,这会儿遇到秋姨倒是意外。

      她怕给秋姨惹麻烦,远远的点头福礼就要装作不认识,谁知道秋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僻静处,低声问,“星儿可好些吗?”

      李月儿想扯出笑,可对着自小看她长大的秋姨又装不出来,只得低下头。

      秋姨叹息一声,从袖筒里掏出个靛蓝色的老旧荷包,塞到她手里。

      李月儿一愣,惊诧的抬头看,“您……”

      秋姨皱眉,嘴角纹路浅浅,眼里关心却深,“二十文钱,你拿着先应急,你那妹妹烧成那样,得找个大夫瞧瞧才行,硬挺着也不是个事情。”

      昨个明氏黄昏时来寻她,说想让李月儿回去看看她妹妹,估摸着也是觉得李星儿怕是活不了两日,想趁孩子还喘着气,让李月儿回去见她小妹最后一面,免得日后有遗憾。

      秋姨喜欢女儿却只有个儿子,虽说实在心疼李月儿姐妹俩,但也给不出更多,“你木哥也到了娶妻的年龄,我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些。”

      李月儿心头一酸,眼睛就红了。

      既愧疚又感激,她想把钱推出去,可手臂沉如千斤动弹不得。

      她手里攥着的不是秋姨给的二十文,而是她妹妹的命。

      李月儿下唇都咬出血腥味,当场就屈膝要给秋姨磕头。

      两家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秋姨这么帮她全靠秋姨重情重义,进曲府当管事妈妈前曾住在她家隔壁。

      “哪里用得着这样,我是手头有余钱才帮你一把,我要是手头没有余钱,也是有心无力,”秋姨扶着李月儿的双臂,“早知道今日……当初你还不如当我家儿媳妇。”

      只能说世事无常没那么些的早知道。

      李月儿深呼吸,挤出笑,“秋姨放心,等我日后有了银钱,定不忘您的恩情。”

      日后?
      秋姨也愁,为李月儿的未来发愁。

      老爷都跑了,李月儿这个妾室哪里有日后。

      而且李月儿的妹妹病成那样,二十文也不够用的。生病也只请大夫吧,请完大夫还得抓药,这点银钱哪够啊。

      秋姨想到什么,犹豫了一瞬,一咬牙一跺脚,臊着张老脸给李月儿指了条偏路:

      “眼下这般处境,老爷是指望不上了,你要是肯放下身段,不如去求求主母,跟她讨条活路。”

      在主子的眼里,哪有什么男女性别,只有能否够格上榻的皮相身段。

      奴仆眼中更没有老爷主母的区分,抬头往上瞧见的不过是银钱跟活路。

      反正是做妾,给谁做不是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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