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剪烛共谈风起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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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手上的伤，就会难免会提起台州贾家。涉及到贾家，就不得不提到霞州之难。若季少一当初查霞州的事是为了抓住贾家的把柄，以报贤贵妃诬害其母之仇，那如今他与江恪既已互通心意，江家满门忠良在一夜之间被害得魂断沙场，他在公在私都必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任凭季少一如何手眼通天，在查霞州的旧事时终究不及身在局中的江恪来得容易。那些季少一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四处探查的霞州旧事，当中的千丝万缕，江恪都心中有数。同理，纵使种种迹象指向上京，绝对是问题的根源。江恪在霞州查出来的只是些被指使的人，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对于京中情况却是无从入手。如今要追本溯源，查上京的权贵的勾结，箇中的人事关系自然是季少一更为清楚。
趁江恪抓住他的手替他上药，季少一简明扼要地将贾家贻误军机、侵吞军费的恶事说了一遍。
江恪听完后低头沉默良久，拳头攥紧了又再松开，才从衣领里拿出一封军报来。皮革制成的封套上标有一个”急“字，旁边更伴有数个霞州军印。打开来一看，里面却是几张泛黄的纸。虽然有些破损，但不妨碍季少一瞥见上面的其中一行字写着
———庆安七年六月初八，霞州都督江广思谨奏。
“这次我难得进京，便带上了当年那几份军报的底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没料到……没料到的东西太多了。”江恪抚过季少一垂在耳边的一绺发丝，被他捉住手掌，去摩挲他指间的薄茧。
“军报由霞州发往上京开始，理应由驿卒送到枢密使手中，再上报朝廷。可当时发出的求援折子却悄无声息，像是从未发出过一样。”江恪沉声道，“……原来是被人扣下了。”
烛火摇曳，照得江恪的侧脸忽明忽暗。季少一揉过江恪的指节，才起身剪了烛芯。
“想必是了，我翻查过卷宗，京中声称从未受过求援的折子。上京刚接到有关霞州战乱的消息时，就已是落霞关被攻陷的噩耗了。”
“驿卒不过是个小官，纵使再胆大包天，也断然不敢延误军机。再之后，有权力能扣下折子的人就只会是那位枢密使。”江恪依然盯着他的收了多年的这份军报，他手上的这份是原版的底本，连个驿站的印章也没有，就算盯出洞来也不知道军报究竟去了何方。
“没错。”季少一从床头的案几上拿来一个卷轴，又坐回床边，“而在庆安七年，时任枢密使就正是贾家的人。”
他一摊开卷宗，竟然是张详细的贾家关系图。当中除了列明贾家内的亲缘关系、与其他世家姻亲关系外，还有些与他们交好或交恶的京中朝臣。这卷宗是经常因情况而修改的，一旁还注有小楷，修改或补充当中的人物关系。
季少一与江恪各拿着卷宗的一边，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点了一下：“贾弘济，贾家家主，本朝丞相，当今皇后的兄长。”江恪跟着他的手指细细去看那复杂的关系网，此人的亲眷好友遍布朝野，“当真是盘根错节、权势滔天。”然后他的目光沿着其中一个分支，停驻在一个名字上。“贾康德，庆安七年官至枢密使，卒于次年七月。如此看来，扣下军报的便是这位了。“
“当时批了三十万白银下来当军费，但落霞关破，这批白银也不知所踪了。”季少一正要将卷宗放回床头案几，却被江恪拦了下来，把案几上的其他几个卷宗一并拿出外间。“以后别在床上看这些了，看了不好睡。”
内间传来几声轻笑，季少一走到帘子边上，隔着一层瞧江恪的背影。“江节帅好大的官威啊，这就管上我了？”
江恪掀开帘子就撞进了那双暖融融的琥珀色眸子，按着他的肩头便倾身吻了下去。季少一知他心里不痛快，有意去哄他，便由着他去吻。江恪伸手搂着人进了内间，心想：人他固然是要管的，但事也不可以落下。无论战时战后，霞州都从未收过什么白银。
扣下了的军报自然不会留着作罪证，但吞了的白银却是不可能吐出来的。大批的白银不同于铜钱，不是容易花出去的。虽则人人都知道黄金白银是好东西，但在大渝国内银锭不比金锭好使，拿到大街的商铺上基本没人会收。通常就只有那些做生意的外族人喜欢收白银。
“查贾家的帐本能查出来吗？”听这一问，就知道一个忠臣的脑袋想不出佞臣的诡计。季少一解释道：“账本这玩意查起来劳心费神，兼且最容易伪造篡改。怕是讨不了半点好处。”季少一见他神色认真，在思量间不自觉皱眉，伸手揉开了他的眉头。
“你不了解京中风俗，不知道上京贵族大多迷信，觉得金银做的器物能够带来福气，保佑主人身体健康，所以不少富家子弟的手上总有一两件白银的装饰。”江恪沉吟半响，道，“何况这批白银来路不正，银锭上刻有皇家纹样，最适合就是熔了作……”四目交投，两人显然是想到了一块，异口同声道：“银器。”
没错，贾家贪了这三十万白银，最适合的销赃方法就是拿来铸造各种银器，用来行贿拉拢各位朝中大臣。“我们只要一问哪些大臣收过贾家的银器银锭，就能查出十之八九了。”季少一垂眸，压低了声音，“走关系的事，谁不会呢？”说罢，他吹灭了烛光，在床榻上留出了一个江恪的位置。江恪见到这副情景，想到了刺客的事，侧身躺下去把他护在怀里。两人贴得太近了，躺了一会就热得季少一发慌，他自然察觉到江恪的爱护之意，但也不想他多虑。便转过身来低声道：
“贾氏杀我是为了皇位。毕竟除了我，也没谁能威胁到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了。我一日不死她都难以心安。”季少一抬眸看了眼窗外，又抚上爱人的脸庞：“夜了，睡吧。这些烂事留着白日里再想，莫要扰了梦乡。”
季令峰拂袖将案几上的茶盏、纸笔墨砚尽数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哐啷的巨响。东宫奴仆跪了一片，或许是吓坏了，甚至有几个小内宦在瑟瑟发抖，只得颤声道： “请太子殿下息怒！”太子听了心中更来气了，拿了个玉如意就要往地上砸。
这时，宫外忽然有人通传：“皇后娘娘到——”宫人们听了都好像得了大赦似的，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太子见了母后，连忙把她扶了进屋。贾氏是知道他脾气的，也不指责，只是笑吟吟地问：“是谁惹我们峰儿生气了？”她只有太子这个独子，一直对他万般宠爱，母子感情非常好。
“阿娘你来了，你知不知道阿耶什么时候放儿出去？这已经是第五日了！阿耶从未试过将我禁足那么长的时间！“自从宫宴那日在宴上丢尽了皇家脸面后，太子就没能再踏出过东宫一步。
他在屋里躁动不安地来回踱步，说：“儿在宫里想到那日宫宴那些辽人的嘴脸就生气，明明只是些野蛮人，也敢在我大渝皇宫造次。”
皇后坐在椅上，发髻上缀满珠翠，显得华贵不凡。她接过宫人奉來的茶盏呷了一口，柔声道：“乖儿莫气，我们峰儿只是率直了些，不像那病秧子镜王，说不来那些一套套的场面话。你阿耶耳根子最软了，信阿娘，回去我就让你阿耶解了你的禁足。”
地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贾氏睨了宮人们一眼，让她的心腹们关了门窗，太子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阿娘你不是说镜王已经死了吗？他是要夺走我的太子之位吗？舅舅有什么对策？”
“不提那病秧子了，你舅舅这一次找来的又是些办事不力的酒囊饭袋。难得我们的线眼探到镜王府有异样，居然还杀不了他。要是事成了，他那日怎能在宫宴上得意。”贾氏边说边用帕子擦净手，十指丹蔻红得惹人惊心。她拍了拍季令峰的肩膀，说：
“至于太子之位就更不用你操心了，这天下早晚都是我们峰儿的。”
无论如何。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太子这阵子心情不好。适逢调了一批新人入东宫办差，要忙的事就更多了。陆辛夷刚核对过宫人名簿，路过太子书房，就看到一个小内宦从里面出来。一瞧见她就唤，“奴才见过陆司闺。”
一看就是被太子拿来出气了。陆辛夷认得他是新来的，没记错的话是叫同和。
“好啦，骂也挨完了，你怎么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样在宫中可是会被欺负的。”陆辛夷伸手去拉小内宦走，怎料一碰到他的手臂就听到“嘶”的一声。同和的脸都白了，眼中还有泪花打转，竟像是在忍痛。她当即正了神色，把人带到一旁拉高衣袖来看，只见半大孩童白净的手臂竟充满了红肿的鞭痕，像一条条百足爬行其上，摸上去还发烫。整个东宫就只有太子有鞭子。陆辛夷压下心头惊疑，忙替他将衣袖拉好，轻拍他的头，“别怕。我待会拿点药给你涂，很快就不痛了。”
陆辛夷问同和他身上的伤是谁打的，起初他还捂着嘴不敢说。但吃了颗糖，就哽咽着把事情全都说了。
柏闻落下一子，就封了局中黑子的全数退路。黑子气数已尽，季少一见此，只得摆手叹道，“子睿，这局又是你赢了。”
“承让。”柏闻把黑白棋子重新分好，却不欲再开新局。这倒是少见，季少一向他扬眉，“今日不下了？”
“不下了，明琰你今日的棋路下得比以往急进，还偶有奇招。虽说落子更快了，却没察觉到自己入了我的陷阱。看来心中藏着事呢。”柏闻边说着边看了季少一一眼。见他脸上带些倦意，但眉眼间隐含喜色，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瞧着是有些不同了。
“正烦着呢，贾氏一族的势力在京中根深蒂固。我总觉得准备得不够周全。”想到贾家，季少一皱眉，开口，“但这贾家这祸害实在不宜久留。”
“世间上哪有真正的万全之策。你我筹划多年，布下的局绝不会输给贾弘济。时局变化莫测，今日难知明日事，与其夜长梦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这与季少一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商量片刻，决定下次早朝就要参贾弘济及其爪牙一本。
“早前你差向安来传信，想借白银的事牵扯出当年霞州之难是贾氏从中作梗的事。可这事查起来不容易，你与江恪谈过了？”
何止是谈过了，昨夜还同榻而眠了一宿呢。不知想起了什么，季少一掩唇轻咳了声，说：“事情已谈妥了。到时候他也会在朝上。”他想到之前柏闻传信到瀛洲的叮嘱，还是忍不住问，“你让我慎用此人，是何意？”
虽然不知季少一用了什么方法，但如今江恪既与他们站与同一阵线，也不紧要了。一想到好友的不听劝，柏闻还是叹了口气，“也没什么。我说慎用此人，只是觉得他凶性太重、不好拿捏。怕合作不成，反而树敌结仇。”
季少一闻言点头，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剪烛共谈风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