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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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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病房里摆着一篮鲜花,一篮水果,天蓝色的窗帘拉开氤氲一室暖意,门外刘骞骂骂咧咧地领着手提保温盒的助理进到病房。
“我看他们就是有鬼!那破节目到处都是摄像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拍到,要我说那个叫陈祺盛的嫌疑就很大,舞台上就不怀好意!”
宋慈坐在床边低头看书,刘骞从拐角出现,忙不迭地抢走,心疼道:“哎哟,这时候看什么书啊,作为一个病号主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特别是你不要低头,快坐回床上休息。”
宋慈无奈:“什么事情都不让做,无聊就想看会儿书。”
刘骞一脸不赞同:“你现在闭目养神!”
替宋慈掖好被角,开始给他削橙子,利落地去皮,水光粼粼的,再掰成小块放在空余的水果盘里,一边抱怨道:“顺便再回忆回忆,最好能指出几个嫌疑人,或者把当时站你面前的小伙子全拉出来站这儿‘刑讯逼供’。这样的缺德事也做得出来,我非要教他重新做人!”
对上刘骞暗含一丝幽怨的质问目光,宋慈清咳一声,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助理把保温盒打开,一股浓郁的鱼汤香味溢在空气中。
“嗯?怎么一股鱼汤味儿,我不是叫的乳鸽大补汤吗?”刘骞闻着味儿不对,凑近一看。
“是我自己做的。”新来的助理腼腆地朝刘骞笑笑。
刘骞不由皱眉:“你不是小宋的朋友吗?你不知道他不吃鱼?”
电光火石间,新助理的笑容变得有一丝古怪。
“也不是不吃鱼,只是有时候想吃,有时候不想吃。”宋慈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汤。
不过小事一桩,刘骞自然不疑有他,宋慈缠着纱布的后脖颈裸露在眼前,心疼得他试图揉揉宋慈的脑袋,满手橙汁儿又让他悻悻住手,哀怨道:“这多大仇多大怨,我这么乖的孩子给欺负成这样。”
突然,熟悉的声音不迭地在门口响起。
“骞哥怎么到处认儿子,要不我攒个局帮你相亲,过几年说不定还能抱上俩。”
43岁高举单身主义旗帜,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并有望达到胜利终点的刘骞,被前来探视的金奕调侃道。
金奕一手揣兜,一手摘下墨镜插衣领上,软骨头似的斜倚在门口,端得是漫不经心大少爷做派,目光在眼前陌生的助理身上打转儿。
蓝白色的病房温馨安宁,经年的消毒水味道萦绕在鼻尖,清晨的阳光照亮他的半侧脸,黑色体恤里外露出两条劲瘦精悍的胳膊,浅褐色肌肉上遍布浮白的旧伤,深藏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狠厉与凶险,平和的面孔无法掩饰。
“这是谁?医生?瞧这打扮不像啊。”
宋慈埋头认真吃饭。
“这位是高鹏,小慈新招的生活助理,前几天刚来,我看这胳膊、这膀子应该还能兼任保镖的活儿,昨天真该把小高也带上,把那个挨千刀的揪出来揍一顿!”幕后黑手被刘骞钉上无数骂名。
转眼瞧见金奕吊儿郎当的模样,只觉得眼前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说你作为队长,小宋离你几步远也能被人暗算摔个四仰八叉,人多你也不看着点儿。”
不知道刘骞在埋汰谁,宋慈暗自揉揉耳朵,脸上浮现丁点不自然。
金奕可不认这个理:“谁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也有人丧心病狂。”眼神在低眉敛目的宋慈身上打个转又收回来,嘀咕道:“说不定是谁平日里得罪人,被人伺机报复。”
背对着金奕的助理转过身来,因为背着光,坚毅的嘴角、凌厉的眉峰都湮没在阴影中,是很普通的一张脸,挑出不毛病,也说不上好。
两个人目光静静对视上,眨眼间又默契错开。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你是来探病还是来气人的?”刘骞怒目圆睁。
宋慈在他们吵嘴时就吃得差不多了,心里默默琢磨一番,说:“可能确实应该是旧怨。”
“旧怨?”
刘骞奇道:“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你做了什么事得罪人了?”
“可能吧,没什么太熟的人。”
驳杂模糊的画面,雕刻着生动愤怒的美人面恍然浮现在眼前,刘骞惊疑道:“你认识姜蔚兰吗?”
……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现场练习生都按节目要求没有佩戴手机,但早就勾搭上媒记的工作人员,把偷拍的照片传了出去,现在热搜上一片腥风血雨。
两张图片挂在上面,一张是宋慈头靠在金奕肩上,露出鲜血淋漓清癯微凸的后脖颈和血肉模糊的手肘,一张是金奕表情惊愕地瞪着自己糊满血的手。
粉丝们瞬间炸开,情绪激动,恨不得抄上铁锹把节目铲平,甚至有人大粉开始集结人员要包机去录制现场闹事。
实际宋慈的伤势不重,血哗哗一片瞧着嗬人,没有伤筋动骨,住院都用不上,但关键险就险在,要是后脖子的那道伤真割在大动脉,菩萨现世都救不回来,幸好宋慈命不该绝,不然选秀基地直接变成凶杀现场。
基于施压全民偶像节目的导演组,煽动舆论,刘骞这才把宋慈按在病房里。
刘骞领着一波浩浩荡荡的公关团队,拍了张废弃在医疗垃圾桶里渗血的绷带、纱布照片,配上脚踝可怖的肿胀青紫,附上煽动人心的哭诉,发布在官博上,表明此次恶意伤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会追究到底的坚决态度,并期许粉丝理智作为,静待团队对幕后黑手进行合法起诉。
一顿鬼斧神工的卖惨操作和安抚人心的话术,安顿好愤愤不平的粉丝,激起旁观者的同情,在网上闹得沸反盈天。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全民偶像节目组居然派遣陈祺盛前来医院慰问宋慈,陈祺盛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身穿白色简单卫衣,搭配浅蓝色的运动裤和一双白色球鞋,不像是来慰问病人,倒像是前来约会的。宋慈也不惊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打招呼的兴趣,镜头前就已经显露真容争锋相对,镜头后更不需要虚伪的表演。
陈祺盛礼貌性地敲敲门,径直走进来,卸去精致的妆容,显露出文雅俊秀的脸庞,眼里满是忧心:“前辈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没有故意等待回答,陈祺盛放下怀里鲜花,上前意欲伸手仔细查看宋慈脖子后的伤口:“前辈也太不小心了,像前辈这样的人,平时更应该小心点,不是吗?”
宋慈这才转过头看向他,毫不留情地拍开陈祺盛的手,“我们以前认识?”
听到这句话的陈祺盛一愣,突然捧腹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开心:“倒是没想到你对我还有点印象,真是令我惊喜。”
“……”
“别这么看着我,前辈这次的摔倒跟我没一点儿关系,”陈祺盛眉眼弯弯,语气戏谑,“不过下次就要当心了——”
“当心什么?”
“自然是当心还有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啊,毕竟前辈这么优秀,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嫉妒心,所以我刚刚才让前辈平时要更小心些,要是前辈再受伤,一直关心前辈的我也会非常忧心。”
“……”
“前几天前辈在舞台上的表现,真令我大吃一惊,希望下次还有能和前辈切磋的机会。”
“……”宋慈合上眼睛,缄默无言。
“如果前辈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定当竭尽全力,而且我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对于前辈来说。”陈祺盛留下一张名片。
半点不在乎宋慈漠视他的行为,摆弄好桌上的花,陈祺盛谦逊有礼地鞠了个躬,离开了病房。
等病房彻底安静下来,宋慈才睁开眼,看着陈祺盛远远离去的背影,光影交错间,一个模糊的背影恍然复现与其重叠,但是因为太过久远画面驳杂,不能再让人探寻清晰了。
侧头看见一张放置在枕边的名片,宋慈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另一头,听闻陈祺盛前来的刘骞火速赶回医院,才发现人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只能对病床边多出来的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瞪眼。
由于监控存在死角的原因,再加上场地人员混杂,节目组居然不出一天就囫囵推个人前来顶罪,小胳膊小腿的,还供认不讳,刘骞理所当然地以为节目组想要包庇某个大有来头的罪魁祸首,找个籍籍无名的替罪羔羊打发他们。
没想到几个人在病房里一合计,刘骞就想起了那个有些神经质的女人。
于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难言之隐,背后还有神秘主使的姜蔚兰,在几日后,被刘骞带来病房。
为防止她像在录制现场一样攻击宋慈,这还特意带上了看起来武力值杠杠的高鹏和金奕。
姜蔚兰面目温婉,黑色如瀑的长发披在肩后,拘谨地坐在宋慈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捏拳搭在双膝上,实在看不出能踢出这么刁钻的一脚。
除了一双眼睛自进门后牢牢盯住宋慈之外,看上去很正常。
“你好,你是……姜蔚兰?”宋慈浅浅一笑,姜蔚兰两个字在他猩红的舌尖上一滚,莫名有股缱绻的意味。
耳朵莫名发麻的金奕指尖不自觉抽动。
女人似乎难以遮掩自己病态的秉性,嘴角不停抽搐,阴翳的瞳仁紧紧锁在宋慈的脸上:“宋、慈。”
刘骞下意识侧挡在宋慈的左前方,虎视眈眈地看着姜蔚兰,生怕这是个显山不露水的狂热变态粉丝,语气不善:“姜小姐,你说见到宋慈才愿意交代背后吩咐你的人,现在人见着了,到底是谁让你对姜蔚兰下黑手的?”
姜蔚兰直勾勾盯住宋慈,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我想和你单独聊。”
“不可能。”刘骞脱口拒绝,简直是开玩笑,姜蔚兰在他眼里危险系数直逼恐怖分子,他哪敢留她和弱不禁风的宋慈在一个屋里。
“抱歉,我们的谈话最好还是完全公开透明,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
姜蔚兰也不强求,只是冷冷讽刺:“瞧那天那么大阵势,还以为你命不久矣了。”
“谢谢关心,我身体恢复得不错。”宋慈甚至气定神闲地道谢,金奕觉得宋慈修身养性的功夫着实练到家了。
“那可真是老天不长眼了,我还以为那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姜蔚兰的手握住椅子的扶手,一直警惕站在女人背后的高鹏,发现袖口遮掩的阴影处,有一道蜿蜒进手腕深处的狰狞疤痕。
“只要姜小姐你不再跟踪我,今日可能就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什么?什么跟踪?”刘骞茫然的视线在宋慈和姜蔚兰之间打转。
“你之前发现我了?”姜蔚兰语气诧异。
“调查姜小姐的背景和活动轨迹并不困难。”
“调查我?你知道我是谁?”姜蔚兰语调拔高,过于尖锐的女声有几分刺耳。
“难道你不是姜蔚兰,姜小姐吗?”
听到疑问,姜蔚兰表情痛苦,双手死死蒙住眼睛,“你真是……为什么你这种人还活在世上!”
“这种人?姜小姐很了解我?”
“当然,”姜蔚兰显然被宋慈坦然的态度刺激到,眼神怨毒的盯着宋慈的脸,“一个虚伪恶毒的小人。”
被攻击侮辱的对象宋慈神色不变,倒是在旁边的刘骞皱得紧巴巴的一张脸能夹死几只蚊子,“如果你只是来宣泄情绪,侮辱诽谤,那么请回吧,法院再见。”
女人冷笑几声,“法院,你问问他敢不敢去法院?他一个杀人犯怎么可能敢去法院!?”
场上的其余三个人同时面色一变,神色各异。
“你再乱说话我可要告你诽谤!”刘骞一脸不可思议,觉得这女人说话疯言疯语,他当时就不该听信她一面之词,应该直接把她扭送去精神病医院,而不是带来宋慈休息的病房对着他们几个大男人大吼大叫。
金奕下意识抬头观察宋慈的表情,余光却瞥见那个所谓的助理肌肉紧绷,狠厉的目光斜斜与女人对上,那是预备攻击的信号。
“诽谤?宋慈,你害死我妹妹,你敢做不敢认吗?”
“哦?你妹妹是谁?”
“姜苒。”女人一字一顿,极为用力地吐出一个人名。
织结蛛网落满灰尘的尘封记忆,锁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从斑驳成扭曲色块的文书里摸索出不为人知的恐怖故事,惊惧战栗的意识被格挡在炼狱般的残垣断壁外,竭尽全力也无法抬起重若千钧的腿跨过防线。
“不认识。”宋慈指尖往内一缩,垂下眼睛。
鲜活的躯干从高楼直坠而下,惊悚的尖叫割破阴冷的黑夜,狂风凄厉的吼叫,诡秘暗影交错,冰凉坚硬的地板上,铺上猩红血肉黄白交错的肉酱,直到旭日东升,警钟长鸣。
“哈哈哈哈哈,”女人被他的答案刺激得狂笑,“真是,真是可怜,被你害死了,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哈哈哈哈”
女人笑得身体直打哆嗦。
“……姜、苒?”
两个字胁迫着他,横跨时间的喧嚣,光怪陆离的人影血迹斑斑,曝露在外。
“前天高二七班的一个女生被推下天台了。”
“谁啊?”
“听说是七班的学习委员,好像叫……姜苒。"有人对他挤眉弄眼,“你昨天不在,警察都来学校调监控了,都说凶手是我们隔壁二班班长,听说是把人约去天台然后推了下去,可吓人了。"
“诶?我听说是这样的……”旁边的人也凑过来。
被一群人围在中心的宋慈端坐在教室,煞白冰冷的灯光聚焦在缺乏共情能力的脸上,冷漠非人。
……
女人鼻涕眼泪在脸上糊作一团,口里呓语不清:“你才是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为什么、为什么不站出来指认凶手,她是无辜的。”
刘骞听着女人的乱七八糟牵扯一通,即刻明白这神经兮兮的女人俨然把宋慈当成了无迹可寻的罪犯的感情替身,寄托无处宣泄的恐惧和悔恨。
姜蔚兰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稳定,宋慈顺势逼问:“你不是说有人指示你这么做的吗?那个人是谁?”
姜蔚兰依旧意识混沌,嘴里念念有词。
“你愿意受他指示做事,不就是听他说了些什么似是而非的话信以为真吗?如果我真的是凶手,他又有意与你合作,为什么不去搜集证据,只是让你来监视我?”
“证据?证据早就被你毁了!那些没有头的照片分明就是你!就是你接到了那条威胁短信!但是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和那群杀人犯是一伙的!”姜蔚兰情绪激动。
宋慈置若罔闻,“或者说,他暗示你做些什么?按你的说法,我这么罪大恶极,而你又处心积虑的抢进剧组做临时工,你们计划的应该是……想杀了我?事实上,我被人踢倒应该是你计划里的意外?”
姜蔚兰兀得抬起头,下颌上悬着一滴泪,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刘骞被惊的脸色一变,居然下意识的挡在宋慈的面前。宋慈一愣,眼里映出半挡在眼前宽阔背影。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逍遥法外还当什么明星?我妹妹却尸骨无存,你这个杀人犯!!!!”
金奕直觉不妙,果然伴随着最后的刺耳尖叫,姜蔚兰飞快地从怀里嗖得掏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向宋慈扑过来。
不远处的金奕迅速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干练的扫堂腿往姜蔚兰肚子上一个猛踢,姜蔚兰被踢翻撞得身后的椅子哐哐作响,一手麻利拧住姜蔚兰攥着匕首的手腕,顺势一扭,把刀卸了下来,再一脚踢开,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显然是个练家子,直到哐当几声脆响,愣在一边的两个人的魂才被唤回来。
饶是刘骞平日里心宽体胖,也被眼前一幕吓得魂不附体,而高鹏不动声色静立在一边。
宋慈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目光落在金奕的身上,金奕回望过来,眼光如火,充满雄性的得意与炫耀,宋慈移开视线,望着疼得面色青白的女人,面露令人捉摸不透的怜悯:“现在看来,杀人犯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