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千秋木

5、归案

　　浴室里水声停下，金奕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裹挟着热气走出来，宽厚的肩膀上搭一条毛巾，被热气蒸腾后的肌肉贲张，水珠在沟壑间肆意滑落再隐没于浴巾。

　　床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金奕一手潦草地擦干头发，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手指随意在屏幕上一划。

　　第一条娱乐推送是《全民偶像》白日采访，宋慈以断层的热度获得了二十万的投票权利，《全民偶像》节目当日收视再创新高。

　　正要收回目光，一则新闻让他顿住。

　　新城警方迫于多方压力，已发布最新警情通报。

　　20xx年9月27日9时2分，新城市福祥大路发生一起命案，一歹徒戴鸭舌帽及口罩窜至某商场行凶伤人，造成一人死亡。经侦查，初步锁定嫌疑人降某（男，33岁，柬埔寨人），公安机关正在全力逮捕犯罪嫌疑人。

　　再翻阅下面的简讯，受害者的照片被公开悼念，是系马尾打扮利索的中年妇女。

　　而同时，看见这张监控截图的宋慈瞳孔骤然放大。

　　竟然是她？这张脸和上午开车将他追尾的司机如出一辙。

　　而另一张，则是受害人同行女子的监控截图，她在商场内无故失踪，现在下落不明。

　　眼前的短发女生也曾与宋慈擦肩而过，

　　一通电话，跨过深寂寒夜，贴着冰凉的办公桌响起。

　　电话被接通，低哑的嗓音混着电流：“佑慈？”

　　宋慈没有说话，听筒里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熟悉的昵称、熟悉的声音勾起漩涡般的回忆，全部充斥着绝望的争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异常的沉默在三分钟后结束，他问：“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宋慈垂下眼睛。

　　“那就好，那就好。我很、我们都很想念你，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叔叔的家我……”

　　“我想了解新城国贸大厦坠楼案的最近情况。”楚慈打断他的叙旧，单刀直入。

　　“案子和你有关？”

　　“没有。”

　　“好，那你注意安全。”电话对面的人识趣地不再多问。

　　“嗯。”

　　思绪悠长间，“咚咚咚”极富节奏又大力的敲门声将千丝万缕震碎。

　　宋慈合上电脑，打开门，只见金奕换上一身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整齐着装，领口随意解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腕间戴一块百达翡丽，笑得邪气，邀功似的晃晃手里的牛奶：“怕你白天被吓着了睡不着，问节目组要了杯牛奶。”

　　说着把牛奶往宋慈手里一塞，侧头下巴往里面一抬示意，“不请我进去坐坐？”

　　像深夜寂寞四处开屏的雄孔雀。

　　“……谢谢。”宋慈的眼神有一些微妙，侧过身让出一条道。

　　金奕如雄狮逡巡领地似的扫视一圈，看见方桌上大摇大摆放一台笔记本，摸着还散着热气，挑眉问道：“私自用电脑还敢开门，你不担心开门看见节目组的人，到时候通报你公开违反规定？”

　　“没有工作人员会擅自要求进入嘉宾的客房，而且，保密协议不必要通过强制切断网络来保证法律效应。”宋慈把热牛奶放在桌上，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情绪。

　　“原来如此，豁然开朗啊！”

　　金奕十分懊丧：“我有部手机不常用，当时忘记交给节目组了，”突然又变脸一副凛然的模样，“本来感到十分惭愧，这不，正打算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结果，不小心点进一则新闻，正是国贸商场的坠楼案，你白天被吓到，肯定比我这围观群众更关心，就想投案前，发挥这罪证的最大价值。”

　　说着，他用一双看垃圾桶都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宋慈。

　　“我已经知道了。”

　　依旧是一副坚不可摧的冰冷表情。

　　“也对，毕竟你这儿设备比我还齐全，肯定消息比我快。”金奕慢悠悠地走到宋慈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老老实实的把通讯设备都交上去了，不过……”

　　距离太近，宋慈下意识地往后撤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金奕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故意凑近，结果只是拿起桌上的牛奶：“牛奶还是要趁热喝。”

　　看着眼前的这杯牛奶，宋慈深吸一口气，表情难以言喻：“我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

　　金奕挑眉：“哟？这么谨慎？要不我先替你试试毒？不过我喝过一口后你还愿意喝吗？要不还是你先喝我再喝，我不嫌弃你。虽然我没看见牛奶中间有没有被工作人员掉包，但是你要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我们都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会有人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宋慈揉捏几下眉头，表情无奈地打断他，多年良好的修养在今晚几乎被他消磨殆尽。

　　“我想做什么？作为一个贴心负责的队长，当然是要关心队友。不仅□□，还要贴心服务，搞满分服务。如果你还有其他需求，比如做一个克服阴影的心灵辅导，我也义不容辞。”

　　“没有，不需要，请回吧。”

　　大概是这几句话太过斩钉截铁，金奕替自己唏嘘一声，一脸“你不懂得珍惜我”的受伤表情。

　　宋慈迎上金奕的目光，眼神里透着冷意：“打消你无聊又旺盛的好奇心，不要窥探别人的私事。”

　　金奕无奈地耸耸肩，撂下一句：“牛奶记得趁热喝。”接着赶在眼前的人彻底生气前，带上门潇洒离开。

　　终于把人送走，宋慈无声地叹了口气。

　　黄昏将近，燎燃半边天空。

　　车头凹陷的五菱宏光小汽车在野路上疾驰，去往的地方越来越偏，驾驶位置上的曹华眼里满是红血丝，眼白浑浊，粗糙的侧脸上被刺啦的几条血痂阵阵发痒，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死丫头敢抓老子，要是老子的婆娘，早打死算了。”

　　上午铺天盖地的警报声把他吓破了胆，逃跑途中临时房想起床下用铁盒藏起来的几百块钱，很是舍不得，抓耳挠腮地在车上纠结许久，还是心惊胆颤地折回去取了钱，把钱揣进兜里，才踏踏实实地往下家送“货”。

　　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突然，一阵尿意急切地涌上心头，今天一天曹华都还没撒过一泡尿，来得又凶又急。曹华把车停在路中间，趔趔趄趄地下了车，四处乱瞟，一边嘟囔一边朝野草丛里跑，随便挑了块儿地，就迫不及待把裤头往下一扒。

　　正哼叨着小曲，警笛声由远及近，曹华猛得一哆嗦，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尿都被吓断了。他不敢置信地屏息凝气，侧着耳朵仔细听。

　　“操！不是幻觉！”越来越真实的警笛声吓得他目眦尽裂，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就往车上跑，嘴里还不停地咒骂：“妈的，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红蓝交错的光在乡野间，城市道路上一路呼啸，直到昼夜完成更替，星河潜行，铺开一条坦荡大道。

　　新城警局。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曹华佝偻着坐在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桌上，瞧见对面坐着两个警察神色凛然，不由得心中惴惴。

　　但他仍抱着一丝侥幸开口，露出一口焦黄的乱牙：“警官，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车上的后备箱多了个行李箱，里面居然还装了个人，这肯定是个误会，那行李箱不是我的，我就是个老实人，你们抓错人了。”

　　“坐在这把椅子上的都说自己是个老实人，”警察漠然地瞟了他一眼，翻开手里的文件：“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你的所有陈述都将记录在案，如实交代将有机会作为证据庭前争取从轻处理，如有瞒报谎报，后果自负，明白了吗？”

　　曹华贼心不死：“我真是冤枉的，警官，我啥也不知道啊！”

　　“我问你明白了吗？”警察目光如炬，字字铿锵，曹华吓得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回答：“明白，明白。”

　　“你和郝春红什么关系？”

　　“就住一块儿，搭伙过日子。”

　　“你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认识受害者的？”

　　“警官，我真不认识那个小女娃，是郝春红，说不定是她干的事情！”

　　警官锁紧眉头，威慑性地盯着曹华：“你别给我装糊涂，你以为我们警方没掌握证据吗？”

　　曹华手不自觉地握紧，还在负隅顽抗：“我、不是，我真没干违法的事儿，真是你们搞错了。”

　　警官不愿再听他狡辩，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照片推到他眼皮子底下，赫然是他鬼鬼祟祟地在商场停车场拖着行李箱。

　　“你和郝春红拐卖人口，从网上物色目标，到实施绑架，每一个环节我们都查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遍再问你一遍，你们是怎么认识受害者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直戳曹华的内心防线。

　　曹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避开来自对面审视的目光，变得磕磕巴巴：“就、就郝春红在网上认识的。她进了一个粉丝群，在群里面加了好几个年轻丫头聊天。”

　　“好几个？之前你们还拐卖了其他人？”

　　“没没没！警官，误会啊！”曹华急慌慌地摆头，挣得手铐叮当响，“我们绝对是第一次，网上多加几个人是怕有的丫头喊不出来，这才多备上几个。”

　　“哦？”警官质疑道，“就是说，郝春红在网上物色目标，你负责绑架交易，分工这么明确，能是第一次作案？”

　　“都是郝春红！都是她交代我的。”他一股脑的推诿：“她有个老朋友，说自己村上有个老光棍，想买老婆生儿子，给我们3000块钱。人家相信我们才愿意让我们介绍新媳妇，再说那丫头又柴又瘦，看起来就不好生养，说不定都找不到男人愿意要她哩，我们这是做好事儿。”

　　曹华说得吐沫星子乱飞，理直气壮起来。

　　旁边年轻的记录员被这一番大言不惭的话激得额头冒青筋，拍案而起：“歪门邪理！”

　　曹华惊得一抖。

　　警官赶紧用胳膊肘制止他，记录员立刻深呼吸几口冷静下来。

　　“鬼扯半天，让你说清楚怎么把人骗出来，如何实施绑架的！”

　　曹华脑袋耷拉着彻底焉了，哭丧着交代：“郝春红之前在网上约过好几个女的，可地方太偏，那些女的都不乐意来。这次我们提前去踩了点，瞅见国贸商场六楼没监控，人还多，就选了这地儿。果然，还真有人上钩了！我一直在厕所里干等，瞅见人一来，我就用药把她弄晕，塞箱子里。郝春红早把车停在商场停车场，我一到，直接上车‘送货’去了。”

　　“怎么把人骗进厕所的？”

　　“你得问郝春红，我只管等在厕所里。”

　　警官眯着眼，眼底闪着寒光，语气幽微：“你不知道吗？就在你实施绑架的时候，郝春红被人从商场顶层推下去，坠楼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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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副局慢悠悠地提着从门口小摊上买的豆浆包子走着，路过办公厅，刚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泡面味扑面而来，那是经过一夜发酵后的“独特气味”，差点熏得他一个踉跄。

　　方遇正好抱着一沓资料往外走，两个夸张的大黑眼圈挂在脸上：“师傅。”

　　旁边的人跟着转过头来：“副局。”

　　副局背过手点点头，看向方遇：“怎么样，案情有新进展吗？”

　　方遇颓丧地摇摇头，“拐卖案已经明晰，据曹华所述，显然不知道降塔是谁，所以目前不清楚降出现在新城的目的。”

　　降塔是来自柬埔寨的持械恐怖分子，被列入联邦国际通缉名单，具有严重社会危害性。

　　“突破口极有可能还是在出事的郝春红身上。”

　　“是的，刚刚我瞧见陈二姐将那个小姑娘从旅馆接过来了，估计正在调解室问询。”

　　听到陈二姐出马了，副局满意地溜达回自个儿办公室。

　　新城市刑警大队，陈二姐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二”，不是她的名，而是她的排名，专门用来彰显其地位的。

　　对内，她两手一提，就能把警局两个大小伙抡起来，当风火轮转，力大无穷！这还不算啥，当初陈二姐买菜的路上偶遇持刀歹徒，徒手空拳几招制敌，歹徒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鬼叫，路人录下的影像至今在刑警大队内广为流传，因此，迫于武力镇压，少有人敢和陈姐顶嘴。

　　对外，她长相圆墩极具亲和力，无论面对多么奇葩的案件当事人，都能提供标准的微笑服务，是市局的活招牌！不管脾气多么暴躁的一个人人，她先用如同春风拂面的温言细语，再热情地倒水招待，经过体贴的亲切慰问，看到陈二姐两胳膊紧实的腱子肉，顿时一肚子火也不好朝陈二姐撒。

　　因此，凭借卓越的巨力与超凡的亲和力，陈二姐地位由此奠定。能者多劳，调节当事人情绪的活，几乎都是她出马。

　　陈二姐一大早提着副局同款经典早餐，豆浆包子，牵着浑浑噩噩的小姑娘带来警局。

　　昨天小姑娘蜷缩在行李箱将近10个小时，手耙脚软，抖得像筛糠，情绪也不太稳定，从抓捕嫌疑人归案的路上清醒过来后，大部分时间都一直抱着陈二姐痛哭，眼泪鼻涕一抓一大把，陈二姐衣服都能拉丝儿。

　　陈二姐小心翼翼地替她清洗伤口、上药，等稍稍缓过神，才温声让小姑娘的家人来警局接她回家。

　　小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颤着声音，说她是上个月才来新城读大学的新生。学校距离不近，她也不敢回学校住，怕离警局太远，有坏人。

　　于是陈二姐再大手一挥，干脆安排在附近的小旅馆里住。

　　今早上班，陈二姐特意绕一截路去接小姑娘上警局。

　　小姑娘坐在调解室，脸色依旧憔悴，但是比昨天因为惊恐过度，瘫软动不了的模样看上去好很多。

　　陈二姐耐心的等待她吃完早餐，又倒了杯热水递到女生手里，轻声细语，带着十足的温柔：“今天好些了吗？”

　　小姑娘满心满眼地信赖，用力点点头。

　　“今天能和我讲讲，你和那个骗你的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小姑娘捧着热水，冰冷的手一点点从中汲取温暖，闭上眼回想起来，声音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人心险恶，这几天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她面前：“一个月前，我在网上认识了她，我们都喜欢宋慈，就聊得特别多，每天都分享好多追星的事儿，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起来了。”

　　陈二姐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后背，附和道：“我明白，我家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也爱追星，你接着说，后来呢？”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对着陈二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前天她约我第二天早上在国贸商场见面，说想给我一些手工物料，就是一些她自己制作的明星周边，我可开心了，正好我也要出门，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见面后，她突然说自己肚子痛，想去人少的楼层上厕所，让我在原地等她，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发消息说她生理期突然来了，让我到六层的厕所送卫生巾过去。哪知道我一进厕所，一个男的就突然扑上来……”小姑娘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被滥用的善良更让人愤怒，陈二姐只能更加温和，拍打着她的背顺气：“没事了，没事了，坏人都已经被抓起来，你现在非常安全，别怕。”

　　为保证安全，警方通知了小姑娘的大学辅导员，陈二姐嘱咐送回学校最好进行心理疏导，同时让她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物品。

　　小姑娘翻了翻自己的黑色挎包，苦闷道：“咦？我的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