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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惊梦 ...

  •   崔棠是被额角的刺痛惊醒的。

      她闭着眼往枕边摸索,却只摸到一些粗糙潮湿的……茅草?

      “这民宿卫生也太差了吧……”崔棠开口抱怨,喉咙里却滚出一串软糯糯的少女音,惊得她猛然睁眼。

      歪斜的房梁漏下天光,斑驳光影里母亲褪色的黄栌长裙上还沾着灶灰——

      等等,老妈什么时候换的汉服?

      贺清蕙听到动静忙转过头,手里攥着豁口的陶碗,指尖还悬在碗沿打颤。她声音略带犹疑地试探:“棠……棠?”

      崔棠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问道:“老妈你站那么远干啥?”

      贺清蕙闻言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紧紧搂住崔棠:“可把我吓坏了!”她心有余悸地道:“一觉醒来衣服换了不说,你还变小学生模样了呜呜呜……”

      此时崔棠才看清母亲的样子:靛青窄袖短襦外罩着半臂,腰间杏色帛带洗得泛白——活脱脱一个唐代农妇。

      她目光上移,突然发现母亲鸦青鬓角下那张年轻了二十岁的脸,惊得声调都劈了叉:“妈,你返老还童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崔棠猛掐了大腿一把,却痛得呲牙咧嘴。

      崔棠环顾四周,似乎没看到父亲的身影:“我爸呢?”

      贺清蕙仿佛此时才想起崔弘,忙对着屋子另一边大喊:“老崔——老崔醒醒!”

      鼾声戛然而止。

      崔弘从茅草堆里弹起来,一身褐色麻布缺骻袍沾满了草屑。瘸腿木凳哐当倒地,惊飞了篱笆上打盹的麻雀。

      不远处一阵犬吠声响起,隔壁篱笆后探出个包着青布帕子的脑袋,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崔弘看清远处晨光熹微中的母女俩,不由惊呼出声:“你们俩穿的这啥?这是哪儿?”

      水缸前顿时挤作一团,水面倒映着三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贺清蕙二十七八的样子,银簪插得歪歪斜斜,倒显出几分娇憨;

      崔弘幞头下的古铜色面庞寻不到半条皱纹,粗布缺骻袍裹着精壮身板;

      最惊悚的是崔棠自己——双垂髻用青布条系着,杏眼圆腮活脱脱就是个豆蔻小娘子。

      一滴露水自檐角滴落,缸中三人的倒影晕开,恍惚间一些原身的记忆涌入崔棠的脑海:

      原身父亲也叫崔弘,在族中行五。家中田产自幼被长房“代管”,只剩下十亩荒废的山林地,平日里就靠上山砍柴或是帮长房做工换取些粮食。

      原身母亲叫贺梅娘,但其实除了姓贺,十六岁前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只因那年昏迷在梅树下被崔弘捡回来,便唤作“梅娘”。

      原身只有十二岁,也叫崔棠,是家中独女。虽然家境贫困,却备受父母宠爱。阿娘会在泥地上教她认字,阿耶会给她刻木雀儿。

      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家子,但唯一的问题是:这家很穷!否则也不会一场风寒就集体病倒。

      “我们,这是穿越了吧?”

      贺清蕙突然抚掌打破陷入思绪的父女俩,她眼底闪着奇异的光,倒比发现超市鸡蛋打折时还兴奋三分。

      崔棠扶额苦笑:“妈你是不是偷看我桌上那本《大唐穿越宝典》?”

      “那什么..……”贺清蕙耳尖泛红,转头拿起一旁的油纸包转移了话题,“这是你俩没醒的时候我在米缸底下翻到的……”

      说着她抖开了油纸包,里头是三枚开元通宝,一份褪色婚书落款是“景云二年”,还有一枚一个槐花玉坠子。

      “值钱的都在这了……”贺梅娘语气里带着失望。

      崔棠在看到玉坠的那一刻眼睛忽地一亮,忙抓起来细看:也是奇了,这坠子竟与那日民宿钥匙上的挂坠如出一辙。

      入住那晚,民宿老板娘把钥匙交给她时说什么“玉槐花的有缘人”。她还觉得老板娘神神叨叨,并没理会。

      没想到二十六岁的自己,好不容易在市场部一众牛鬼蛇神中厮杀出来,成了新晋的营销主管,却一觉睡醒来了大唐开元年间。

      崔弘急得直跳脚:“放屁!定是那黑心客栈的仙人跳!”

      他抄起就要锈斧往外冲,却没见到来时的那条马路,而是被门槛外半人高的蒿草浇了满头晨露。

      远处传来断续的鸡鸣,那裹着粟米香的晨风里,分明混着几声字正腔圆的吴语吆喝:“新炊雕胡饭——三文管饱咧!”

      “见鬼了!”崔弘一下就被惊得缩回了屋里。

      “咕噜——”此起彼伏的肠鸣声响起。

      “什么事都没有吃饭大,不管了先做饭!”二十多年家庭主妇的经历,让贺清蕙迅速找到了眼前的重点。

      她蹲在灶台前扒拉陶瓮,粟米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内侧一粒朱砂痣——竟与现代分毫不差。

      “统共就这些,混着野菜熬粥罢。棠棠去溪边洗野菜,老崔劈柴!不对——”

      她忽地伸手拦住崔弘叮嘱道:“不能叫老崔了,得喊郎君,你得喊我梅娘。”按照自己看穿越小说的经验,要想不被当作妖怪抓起来,首先要融入环境。

      崔弘乍一听浑身一颤:“还怪不习惯的……”毕竟在现代两人已是四十八九岁的中年夫妇,这称呼多少有些肉麻。

      装着四十九岁灵魂的直男崔弘,并不理解穿越这件事,但脑袋里多了很多乱糟糟的记忆却是真的。

      他骂骂咧咧抡起斧头往外走,却忽然怔住:这身手,这体力,比年轻时扛楼板的自己还厉害几分。

      崔棠还抓着玉坠,兀自沉浸在对穿越的震惊中:她很想问问老天爷,作为一个独立女性,刚想在事业上大展拳脚,把她丢到了这破茅屋是个什么意思?毕竟看小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了。

      认命?她崔棠的字典里没这个词!

      “轰——!”

      初夏的惊雷劈开夜幕,崔棠攥紧颈间槐花玉坠,花瓣冰凉硌得掌心生疼,身后的破茅屋在呼啸风雨里“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三……二、一!”

      母亲嘶哑的倒数混着雨声砸进耳膜。

      胸前的玉槐花倏然发烫,幽绿荧光里父亲正用肩头抵住将倾的西墙,雨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衫。

      崔棠幽幽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们这半个月来第二十次尝试了:对着玉坠念过经,跳过隔壁的茅山溪,晃过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对着火折子许过愿……

      幸好原身这家人在村里也孤僻得很,除了崔弘时不时得去给长房做农活外,崔棠和母亲甚少出门,并无人发现异样。

      只是这半月回现代没成功不说,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再这么下去只怕要重蹈原身的覆辙。不说早就接受自己是贺梅娘的阿娘,就连崔弘也说“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

      今夜忽地风雨大作,和那晚在民宿一样的电闪雷鸣。崔棠福至心灵,决定掏出槐花玉坠最后搏一把。

      “轰——!”又是一声惊雷,崔棠兴奋起来。

      却见那雷火在槐树枝桠前忽地转了个弯,劈中了屋脊,茅草一下子被点燃,房梁传来吱嘎断裂之声。

      “躲开!”

      崔弘一声暴喝,搂着妻女滚到一旁。

      继而传来梁柱坍塌的轰响,承载全家口粮的瓦罐“哐”一声被压碎,半袋糙米混着雨水冲进了沟渠。

      崔棠和父母面面相觑。

      檐下一滴水珠“啪嗒”落进她呆愣着张大的嘴里:“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

      崔弘一抹脸上的雨水,沉声道:“说好最后一次,不行就算了。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

      贺梅娘早习惯了崔弘这炮仗脾气,拉着父女俩避到灶屋檐下,温声道:“起码一家人在一起,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就是种地做饭养活家人嘛,她还是有些底气的。

      崔弘思忖半晌,忽然拍着胸脯道:“也是!当年负债我俩都在路边卖过水果,还怕从头来过?“

      从八十年代闯过来的父母,或许跟崔棠这种出生在富足年代的人不一样,天生就有股野蛮生长的活力。

      “可我们今晚住哪儿啊?”崔棠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虽然那房子的火势被雨浇灭了,却已倒塌完全不能住人。

      不是她想打击父母的雄心壮志,实在是此刻三人还淋着雨呢……

      崔弘摸着下巴思索着道:“我记得后山上有个山洞,崔五郎小时候躲过的,凑活过一晚等天亮再来收拾——”

      “嘘——”贺梅娘忽然捂住崔弘的嘴巴。

      外头炸响尖细的吴语:“崔五!里正让我来传话——”

      一个披着蓑衣的税吏叉腰立在篱笆外,身后跟着撑伞的妇人——正是里正家仆王大和邻家周娘子。

      王大一脸不耐地踹开半塌的篱笆,甩着竹筹,腰间蹀躞带上串着数十枚铜钱叮当作响:“渠塘捐五十文!”

      “老天爷呀,梅娘你家这屋子怎的塌了!”周娘子挤上前惊呼。

      崔弘刚要开口,贺梅娘猛地掐他后腰。

      贺梅娘拎起沾满泥浆的披帛角,抽抽嗒嗒往周娘子怀里一歪:“惠娘你瞧这瘟天雨,偏生把屋子压垮了半边去。”说着又呜呜咽咽抹起泪,“我们娘俩命比黄莲苦,这税钱可如何是好啊......”

      周娘子算是原身贺梅娘在这村里仅有的好姐妹,为人很是热心肠。

      崔棠顺势“扑通”跪坐在泥浆里:“王阿叔看这米!”她捧起泡发的糙米往泥水里一摔,“扑簌簌”溅起水花:“这米水耗子都不吃了,能不能跟里正阿翁说说宽限几日?”

      她并没发觉米汤顺着指缝滴在玉槐花上,花蕊微不可察地一亮。

      王大“呸”地吐出嘴里的雨水,羊皮靴跺得水花四溅:“老子管你是耗子偷米还是雷公劈房,税钱我可做不了主——”

      话音未落,周娘子突然把油纸伞往贺梅娘头上一怼。她拍着王大的蓑衣嗔道:“瞧这铜钱大的雨点子,砸得我家鸭崽子都缩脖子,有话等雨停了再说吧!”

      说着又往崔棠怀里塞了包姜片道:“本就是想着你们母女怕寒来送这个的,煮水最祛寒。”

      她又把王大往外头扯:“你赶紧往前头张家去吧,夜里这路滑得哟——”

      她家郎君王仁是里正的远房侄儿,在王家仆人面前多少有几分颜面。

      王大被雨帘糊得睁不开眼,鞭梢胡乱挥向冒烟的茅顶:“至多宽限五日!”忽地一阵妖风卷起焦茅草,正糊在他嘴上,呛得连呸三声,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王大悻悻而去,周娘子竭力劝崔棠母女去家里:“我家郎君去镇上给我阿耶送货了,今夜这雨怕是不回来了,你们来我家凑活过一晚吧!”

      “这怎么好意思,还是不麻烦周姐姐了。”贺梅娘再三推辞。她知道周娘子家里也不宽敞,还有个三岁小儿要照看。

      见崔弘几人坚持不去,周娘子只得折返回家取些干衣干粮,发间银梳都在跑歪了:“快……快换上!我家那口子前年短打的衣裳,五郎可莫嫌窄。”

      贺梅娘拉着崔棠和崔弘连连道谢,雪中送炭不易,这份朴素的恩情她记在心里了。

      眼看三人往山脚去,周娘子急得直跺脚:“你们可小心着些呐!那洞窟早塌得剩狗窝大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夜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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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无榜隔日更,走过路过点点收藏吧~ 段评已开,欢迎留个爪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