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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外婆 ...

  •   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拆老大的台,男人的面子大过天。这是孙千远窝在硬邦邦的沙发上新悟出的道理。

      郑嘉来得这么晚,待到十一点半孙千远都困了也没见他有抬屁股的意思。他本想客套一下,再委婉地下个逐客令,没想到郑嘉在听完“要不在这儿睡一宿”后直接点头答应了。

      孙千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犹豫片刻,迟疑道:“那……这里就一间卧室,要不你睡?”

      郑嘉闻言,在他逐渐凝固的表情中又欣然同意了。

      孙千远这个悔啊,且他家就衬一台空调,还安在卧室,原主都没怎么开过,这郑嘉一来就从电视遥控里扣出两节电池安在空调遥控里,在孙千远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开了空调,直接调到了十八度。

      那一刻孙千远心都在滴血,默念这是大哥,这是给他红包的大哥啊。

      但心里多少还有点不舒服,他沉默抱了床被子铺在沙发上,拒绝了郑嘉邀他一同睡床的请求,自己和衣睡在了上面。

      夜间,孙千远回顾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最后把郑嘉的所做作为归结于自己拆了老大的台,老大这是在狠狠惩罚自己。

      抱着这个想法,他眼皮上下打架,最后沉沉睡去,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了楼上属于女人的哭喊声,以及男人暴怒刺耳的吼叫。

      学生时代,支撑孙千远上学的动力就是放假,这不仅意味着他不用只出不进,可以去做些兼职,更意味着他可以短暂地抽离学习状态,长舒一口气。

      终于挨到一个假期,孙千远手指都懒得动,恨不得和床褥融为一体,但今天显然不行。

      他接起一通电话,对面是一个说话带着方言的女人。

      “小孙啊,今天来不来嘛,你上个礼拜没来老太太都抹眼泪咯。”

      孙千远从床上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从床头柜上摸了公交卡边趿拉上拖鞋边说:“来的,我正要出门赶公交,阿姨你把电话给外婆,我问问她想吃什么。”

      “老太太牙口不好能吃啥子嘛,现在还睡着我也不好叫她起来接电话。”

      “而且哦,这都十几天了,也该交一下钱啦。”

      孙千远说好,最后在路边买了点水果和几个刚打出来的新鲜蛋糕,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醒了。

      透过那块不大的玻璃窗,老人正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和一个阿姨说话,不过阿姨神色淡淡,咬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孙千远呆呆站了两分钟,不知道该在老人面前怎么表现。

      原主曾经是怎么做的?他买的吃食对吗?一会儿要怎么开口呢?

      所有的问题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孙千远大脑缺氧,睫毛狠狠抖了一记,再睁开眼里面面向他坐着的护工阿姨已经发现了他。

      她二郎腿也不翘了,蹭地扔了手里还剩一半的苹果过来开门。

      “小孙怎么不进来啊。”

      阿姨不高微胖,左边眉毛前段有颗痦子,她声音很有辨识度,一亮嗓孙千远就听出来了。

      “老太太,赶紧看看谁来看你了,瞅瞅这大外孙。”

      她热情得过了头,手上还有黏腻的苹果汁水,沾在手臂上很不舒服。

      而且,这和刚才对待外婆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男生感到一阵怪异。

      孙千远听自己被喊到忙扯出一个笑脸,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的小柜上,说:“外婆我来了,好久都没来看你,可想你了。”

      床上的老人瞧着很有精神,完全看不出生过一场大病,只是说话速度慢些,呼吸听着不对劲,这是切除部分肺叶的后遗症。

      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似乎都不爱说话,住在巷子里的何奶奶这样,原主的外婆也是这样。

      护工娴熟地把孙千远带来的水果洗完放在桌上,又给他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说是去买饭拎着布包就走了。

      床上的老太太看着孙千远只是笑,半天才握住孙千远的手说才半个月就又长高了。

      孙千远心虚地摸摸鼻子,他眨眨眼,凑到老人身边说今天是穿增高鞋垫了。

      其实是因为王小帅总是明里暗里站他旁边比比划划,总是凭着高出孙千远半个头得意。今早他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两个硬邦邦的增高鞋垫,就提前穿上适应适应,等开学了吓吓王小帅。

      不过这鞋垫做工不太行,他才穿了不过两小时脚后跟就开始疼了。

      他坐上床,翘着脚晃了晃脚腕,就听外婆问他:“啥鞋垫?”

      外婆听力也不太好,孙千远掩着唇,靠在她耳朵边解释一遍:“特别厚的鞋垫,穿上就显得高了。”

      他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外婆枯瘦的手,听她哎呦呦闭眼晃荡脑袋:“穿那老厚的鞋垫多不得劲儿,姥姥回家给你重新纳两个,啊,赶紧把这个扔了。”

      孙千远连连点头。

      整个上午他都在陪外婆,老人虽然话密,但到底上了岁数精力跟不上,到后来就显得强撑着陪孙千远了。

      在这里吃过午饭孙千远就照顾着外婆躺下,说让她睡上一觉醒了就接她出院。

      外婆开始还不信,因为眼部脂肪流失,她现在的眼型变成了三角眼,总是会遮住一部分眼瞳。

      “真接我回去?”

      孙千远眉毛一吊:“那还有假?我先去外面见一个同学,下午咱们办了出院我带你回家。”

      外婆脸上还是疑心重重的,嘴上说行,心里至少得有一半概率觉得孙千远这是在哄她,直到孙千远保证了又保证,一颗心才放回原位。

      孙千远把外婆哄高兴了自己也高兴,临走时瞅见了护工阿姨,笑意浅了几分。可能是相由心生吧,再加上他惯会察言观色注意细节,总之他对这个阿姨喜欢不上来。

      总觉得她和外婆之间有点什么。

      阿姨脸上挂着笑,送孙千远出来的路上时不时看他一眼,几次张口又没说出个只言片语来。

      两人同乘电梯到了一楼,孙千远从光滑的电梯面上看到那人似乎想拉住自己。

      咔嗒——门开了。

      孙千远抢步而出,他转身深深地看了眼这个阿姨,微笑道:“阿姨,还要麻烦你再照顾一下外婆了,到时候会给你包红包的。”

      女人的笑看久了就能觉出是假意,听见这话才真心实意起来,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孙千远却已经贴心地为她按下了楼层,门扉缓缓合上最后只留一道细缝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

      孙千远按照郑嘉发来的位置赶去,隔着挂号处拥挤的人群,对方直冲他招手。他个子高,很容易被看到。

      孙千远擦过人群凑到他身边就见对方侧过身子,拳头抵着嘴巴开始闷咳。

      郑嘉带着口罩,声音发闷,咳过一阵后他鼻音也有点重,说话和之前两模两样。

      “怎么才来呀。”他抱怨着。

      孙千远一会儿还要去见老人,没敢离他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道:“不好意思啊郑哥,刚看见微信,怎么大夏天的感冒了?”

      郑嘉生着病内心难免脆弱,见他这幅躲避病毒般的模样气得不行,没好气道:“昨天被我爸一顿揍,今天就坏了。唉我他妈还戴着口罩呢,不会传染你,给我过来!”他手脚不老实,说完不仅走上前还要伸手巴拉提他。

      孙千远几次闪身,直摆着手,让他赶紧坐在椅子上消停会儿,死皱着眉解释:“我等会儿要接我外婆出院呢,为了老人郑哥你可老实点吧。”

      听见孙千远的话郑嘉停下动作,露在外面的眼睛打量了遍四周,旋即紧紧皱眉。

      “我以为你没事呢,那你赶紧走呗,这边都是病人,你呆久了也不好。”

      只是尽管这么说,郑嘉的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仍紧咬着孙千远。

      孙千远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全当他是关心。看了眼四周都是挂号的病人,他本就没想多待,再次看了眼郑嘉,对方露出的小片颧骨都是红的,眼眶也有些烧红。

      “你发烧了?一会儿要打点滴吗?”

      “唉,不知道啊,摸额头是有点烫,估计会输液。”

      孙千远想起对方叫自己来时发的短信——我好难受啊。

      但今天是真不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抵抗力,更不敢让外婆承担那个风险,最后只和他商量:“那钱我没收,要不你叫王小帅来陪你?今天我实在不行。”

      郑嘉没再说话,他又陷入了一阵闷咳,摆着手让孙千远放心走就行。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都咳成这样了孙千远竟然还能撂下他转身就走,走得极其潇洒,刚才的咳嗽还掺了几分假,这下子是十成十被气倒了。

      不过孙千远走了也好,起码能说明是个挺有孝心的人。

      郑嘉坐上靠墙的铁椅,他没叫王小帅来,挂上吊瓶后开始给最上面的置顶发消息。

      孙千远看到消息时正在擦头发,下午去接外婆还是稳当点好,他冲了个澡消完毒才出门。

      临走的时候楼上再次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他撑着楼梯扶手勾头扫了眼,又看了眼时间,压下心中的疑惑,没多逗留下楼坐上公交就去医院了。

      再次来到这里他显然有经验了,和护工寒暄几句带着外婆的行李就要走。

      老人一直是跟在他身边,找了最体面的一身衣服,又把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跟孙千远说:“我觉得你还哄我呢,假牙都泡上了你才来。”

      孙千远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接过外婆手里的红色塑料镜子,打量了一圈房间:“都说了接你回去肯定要来啊,没落东西吧,外婆你假牙戴上了没?”

      外婆手腕上挎着小包,推着他往外走:“嘴里呢嘴里呢赶紧走,回家。”

      “行行行,我把这东西归置归置一块儿带下去,车在楼下呢外婆你要不等我一会儿我把行李放完再上来接你。”

      外婆看着腿脚是挺麻利的,不过孙千远还是不放心,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亲手经过才能安心。

      没想到外婆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过也不是算盘否定,她声音小了两个分贝,让孙千远先把她送下去。

      孙千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外婆却转开了脸没再看他。她不想说,他便不问,一步一步按着外婆想的走。

      第二次上来,孙千远拎起最后一个行李箱时被拦住了。护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小孙啊,你还要上学把外婆一个人放在家里看顾得过来吗,用不用阿姨给你推荐一个有照顾老人经验的阿姨?”

      孙千远不着痕迹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声音冷冷地拒绝了,说有个叔叔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叔叔是假的,是有人帮他安排了一个阿姨不错,但这个人却是郑嘉。

      据孙千远这一周观察来看,大少爷虽然行为作风不敢多恭维,但自身条件为上上等,可能是前两天回家反省时他妈妈带他烧香拜佛的原因,近日特别有爱心,打着点滴还帮孙千远安排好了一切。

      孙千远缩在车里,对自己没有在紧要关头照顾郑少爷感到十分愧疚,决定下周帮带早餐不收郑嘉钱了。

      外婆在医院住了整一个月,刚出来贴着车窗张望,迫不及待想了解这一个月来外界的变化。好一会儿估计是看的眼晕,她靠回了椅背。

      “臭小子,咱家楼上那两口子还在不在?”

      因为孙千远提了一嘴她的假牙,老太太这一道都把臭小子当标点符号使,闭着眼睛说话跟梦游似的。

      “外婆,你说江迩家啊?”

      外婆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楼上两口子似乎是有个儿子叫这个名字。

      “是吧,我老糊涂了可记不清了。”

      孙千远:“什么老糊涂啊,你还能给我纳鞋垫呢可不老。你不认识江迩,我也不认识那两口子,不过楼上这几天天天吵架,听着像两口子。”

      “估计是吧,能天天打架的也就那俩人了。不行,回去我得说说他们,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别天天除了学习还得遭这个罪。”

      外婆说的是,孙千远想到脸上总是带着伤的江迩,也觉得这孩子真是倒大霉了。

      汽车缓缓驶向小区,到楼下时孙千远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迩,身边还站着一个眉眼和他五分相似的女人,他们许是要打车,看到孙千远开了后门女人就背着挎包,踩着小高跟兴冲冲地拽着江迩过来了。

      江迩则面容淡淡,拉着的行李箱上还顶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离得近了孙千远就彻底看清了女人的脸,他有点印象,许是最近几天见过。

      回想了下,这似乎是之前在车棚下问他是不是也在九中读书的阿姨。

      孙千远扶着外婆下车,和江迩打了个招呼,看向女人时叫了声阿姨好。

      女人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走到副驾驶门前探头问师傅去哪哪多少钱,等孙千远把所有行李拿下来她就上了车,对江迩摆摆手走了。

      汽车起步时孙千远隐约听到“我儿子,九中第一”云云。

      就这两分钟,站他旁边的老太太把头顶的帽子压了又压,孙千远看着奇怪,问她:“你不是说给那两口子谈谈吗,躲着干嘛?”

      江迩妈妈坐上的车一骑绝尘,转眼就消失在了眼前,外婆也不压着帽檐了,瞅他一眼,哼了声,说:“我要谈肯定是找你不在身边的时候,要不就不是我说佩娟了,得是她反过来跟我说自己儿子拿了多少多少奖学金,哼。”

      孙千远觉得她这是意有所指,只是待他眯着眼看过去的时候外婆早就转移了视线。

      他也哼了一声:“江迩就是很厉害啊。”说完瞄了老太太一眼,继续道:“不过我也不差,外婆你就等着收大学奖学金吧。”

      孙千远把大包小包都扛在身上,一只手拎行李箱,这样一来就只能腾出一只手牵外婆,他们家在四楼,等会儿还要背外婆上去,来回两趟,他倒是能接受,不过眼前不是还有个现成的求助对象嘛……

      孙千远也没想把江迩当苦力使,他只是想和对方搭上两句话,叫对方别对他这么冷冰冰的了。

      他过去的时候江迩正在低头划手机,穿着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头上依旧带着顶鸭舌帽。

      听到孙千远叫他,江迩从屏幕里抬头,见孙千远指了指地上的大包小包,动作时小臂上露出一片显眼的深色擦伤。

      江迩很细微地皱了下眉。

      今天太阳挺大,孙千远给外婆戴了顶宽大的遮阳帽,外婆听到江迩名字抬头去看的时候帽子直接滑了下来。

      他险险接住,再看外婆已经掏出兜里的老花镜戴上,开始细细端详江迩。

      老人直勾勾看着江迩,问:“臭小子,这就是楼上那家的小伙子吧。”

      孙千远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飞快地看了眼江迩,不见对方神色有异。他点点头,和外婆介绍这是江迩,现在和他在一个班,成绩特别好,扭头和江迩介绍这是我外婆。

      江迩对待老人还是很礼貌的,他收了手机,抬头时只有小半张脸没被阴影盖住,音色虽冷,却也有了笑脸,他看了眼孙千远手边的大包小包:“这么多东西,正好我顺路帮你们捎上去吧。”

      孙千远就等这句话了,还没把外婆的手交出去,江迩已经上前一步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

      行李箱扶手就那么丁点大小,不碰到是不可能的,孙千远觉得自己手指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手一松,东西就被人全盘接了过去。

      江迩身高腿长,看着挺瘦但力气很大,原本孙千远要分两次拿的行李他直接一步到位,扛着行李箱到四楼气都不带乱的。

      孙千远背着外婆,手腕上挂了两个塑料袋,放下东西对江迩连连道谢,邀请他进来喝杯水歇歇,对方不出意料地拒绝了。

      男生偏头摘下鸭舌帽,将有些潮意的头发捋到后脑,又用帽子压下。

      冷白的肌肤转瞬而过,孙千远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眼尖地捕捉到了一块深紫色的皮肤。

      自从自己穿书,江迩脸上的伤就没断过,他大多时候都带着帽子口罩,当痕迹稍浅才会收起来。明明昨天他脸上的伤快痊愈了,今天却又覆上了新鲜的颜色。

      总不能是被郑嘉打的,想到近来听到的楼上的动静,孙千远心下有了思量。

      江迩说过再见就要走了,这瞬间都来不及反应,孙千远直接抓住了男生的手腕。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说:“不喝水也行呀,就在这里吃吧,我亲自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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