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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唇瓣上刺痛尖锐,无法忽视,指节轻轻揩过,摩出浅浅一道破口,想是破了皮。她慌乱下榻,寻到内寝里萧洛陵平日里用以正衣冠的落地琉璃镜。

      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这里肃然穿戴朝服与冠冕。

      此刻,绪芳初咬唇惊恐地凑近那方琉璃镜,对着镜子,清晰地看见自己嘴唇上肿了好大一个包,细小的伤口,像是用一锐物狠狠碾过似的。

      绪芳初掀开上唇,露出自己形状玲珑姣好的贝齿端详,她的门牙可没那么大。

      礼用捧着早膳进来时,恰便见到绪大人对着琉璃镜左瞧右顾既怀疑又惊恐的背影。

      礼用笑容谦顺地迎上去:“您醒了?大人昨夜里必是累着了,睡到了这个时辰。陛下准大人用了早膳再回去,让老奴伺候您用膳吧。”

      听到身后有人,绪芳初回眸,见到礼用毕恭毕敬笑脸相迎的姿态,她却活如见鬼似的。
      这位,可是新君跟前的近臣,是太极殿的大监。

      宰相门前四品官,不消说御前的红人了。

      绪芳初强自镇定,实在拆摸不透那位阴晴不定的新君的心思,只得和婉询问:“大监,昨夜是我不是,侍奉不周,竟偷偷睡着了,昨夜里……陛下未曾降罪于我吧?”

      礼用笑得和煦,摇头说:“哪能。奴适才瞧见陛下走时,右臂已经活动无碍了,绪大人真是妙手大能,尚未出太医署就有枯木回春之术,再得陛下信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这种人,惯会逢迎溜须,并且下注很稳,要不然也不能在改朝换代之后存活下来,老实说绪芳初是佩服的,何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对方乐意抬举你,你就不能不识抬举。

      她也还以奉承,两相吹捧完毕之后,她摆手说:“早膳不用了,实不相瞒大监,自入太医署以来,月月考核,卑职身兼针科与按摩科两门课业,倍觉压力,生怕考核不力,辜负了陛下栽培,枉负了新朝英明的政令,过两日就是季考,臣还得尽早回去温书,就不能留了。”

      礼用便未阻拦,只是笑吟吟的,眼睛时不时便瞟到她的嘴唇上。

      脸上的法令纹随着颊肌的蠕动更深了几许。

      绪芳初知晓对方在看什么,神情无奈地说:“秋后的蚊子骇人,着实骇人,半夜里将我咬好大个包。大监见笑了。”

      礼用礼貌地笑,“原来是只铁齿铜牙的蚊子,定是老奴除虫惫懒,让大人您受惊了。”

      绪芳初体恤他们这些伺候人的,蚊子叮了她事小,万一太极殿嚣张跋扈的蚊虫叮到那位金尊玉贵的贵人,底下人免不了遭了毒打,再说这蚊子……
      着实威力甚巨。

      好在太医署里什么药都有,绪芳初回太医署灵枢斋后便拿了薄荷油擦了点在嘴唇上。

      擦药时,身后只有绪瑶琚与魏紫君在温书,仍不见薛艳儿的身影。

      绪芳初自镜前回眸,食指还点在唇瓣上,惊诧问:“她又一夜未归?”

      魏紫君脸色为难,上次提了一嘴被薛艳儿挤兑了许久,她不敢再议论对方半分不是。

      绪瑶琚乌眸轻敛,放下手中的《黄帝内经》,侧目:“阿初,我已向医正提出,分斋。”

      绪芳初同意此举,“三姐姐你是怎么同医正说的,医正答应了?”

      绪瑶琚道:“我只说了彼此秉性不投,医正应允了会给我结果。灵枢六斋内目下有女弟子二十六人,单独让她一斋显然是不能,医正还需拟一个章程,上报给太医令,重新分斋。一层层批示下来,快也要两三日。明日还是大休,恐怕更得延误。”

      朝廷办事的章程,尾大不掉,繁琐累赘,这是前楚留下的沉疴腐肉,新君已经大刀阔斧地精简冗员了,但几个月的光景,还简不到太医署这里来。

      事情果然如绪瑶琚所料,今日没有批复,到了翌日,朝廷大休,连太医署女弟子的功课也停了,薛艳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但肆无忌惮却是有代价的,重新分斋的批示没下来,薛艳儿忽地东窗事发了。

      三位娘子老老实实在自己的斋内温书,斜照余晖穿过雕花斑驳的梨木花棂,落在地面,洒下一圈圈斗折蜿蜒的锦纹,院子里忽起了吵嚷声。

      魏紫君胆子最弱,“怎、怎么了?”

      她好奇心重地爬向窗棂,夕阳半落西山,只见静寂的庭内忽气势汹汹地涌入一二十人来,吓得她惊慌失措退回斋内。

      “好、好多人!”

      另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灵枢斋的铜钟便敲响了。

      素日里这口古老的铜钟是早间提醒女弟子们梳洗上课的叫魂铃,今日敲钟人的怨气仿佛格外重,直将那口暮气沉沉的老钟敲出了一股铁马金戈的战鼓气势,稍后便有一个破锣大嗓,往中堂一坐,厉声命令。

      “诸位娘子入得宫来,就得遵守宫规,内务要理,门户要清,诸位在太医署才好立得正身子。就请诸位娘子,不要抱着琵琶遮着脸了,前厅集合!”

      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豪迈的嗓门,比长安街坊里的早鼓还响。

      她看起来模样有六十岁上下,饱经风霜的脸颊瘦削得像是一枚蜡黄的木钉,窄窄的下巴高昂着,眉宇间很有傲慢睥睨之势。

      但这位嬷嬷是太医署的生人,悄摸儿趴在窗缝前窥探先机的娘子们根本就不识得这位英姿飒爽的老嬷嬷。

      对方居然很有说一不二、当家做主的气概,连一向在她们面前摆谱拿乔的林医正,都在她身后唯唯诺诺,大气儿也不敢出。

      娘子们很有眼力见儿,只好依着老嬷嬷的吩咐,照着她的话鱼贯而出。

      须臾片刻后,正厅里汇集了老嬷嬷所携的太医署一行医官,与灵枢六斋的女弟子二十六名。

      诸位娘子来到堂上定睛一看,只见老嬷嬷也不空手前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容颜惨白的女子,仔细辨认,从那抓乱了的乌发底下,辨出了薛艳儿来。

      霎时四斋内其余三位面面相觑,魏紫君更是倒抽凉气。

      三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先前薛艳儿夜不归寝,也不说去处,她们盘问过她几回,她守口如瓶,不听劝导继续我行我素,三人就担忧过她这般不守规矩,恐怕连累得自己,出于私心想要分斋。

      未曾想朝廷办事,二里地能跑死三匹马,来来回回地绕,分斋的批示没下来,薛艳儿就先捅破了天。

      那薛艳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先前趾高气扬、明艳嚣张的势头不知何处去了,恹恹地,似秋后的蝉蜕,叫那位孔武有力的嬷嬷拿在手里,便似老木筷子里夹了块黏渣渣的豆腐。

      诸位娘子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该对这位老嬷嬷如何称呼,露出惊异之色。

      林医正谨慎地为诸位女弟子介绍:“这位是宫中的朱嬷嬷,是……”

      未等他介绍完,这位朱嬷嬷便掐断了他的话:“老身是陇右出身的,就是论辈分,陛下也是称呼老身一声‘老嬷嬷’的,先前也曾幸从平家,做过节度使的乳娘。老身虚长了诸位娘子四十年,不是要倚老卖老,也不是要借着平家和陛下的势能,在这里吆五喝六充脸面。诸位娘子都是长安的贵家娘子,老身这等泥腿子平日里见了诸位,也还要焚香沐浴、作揖叩首。”

      她说到这里,忽地把手一攥,把气一提,显出一股更加骇人的气势来。

      连带着那双眼皮坍塌的老眼,也瞬间喷出一股强悍洞察的精光。

      “但!今日诸位娘子,不是闺阁中待嫁的娇娘,也不是朱户里执掌中匮的主母,而是太医署的女弟子、女学究,想来是更晓得礼仪和规矩的!诸位读过书,我老婆子大字不识得一个,诸位明得理,我老婆子却是只晓得,女人家做不得离经叛道、淫.乱内帷的丑事。”

      娘子们听得出她虽给自己戴高帽儿,但言辞间的优越感是藏都不藏,原本不待见这位陌生的朱嬷嬷,忽听得她杀了一个回马枪,说到“淫.乱内帷”,女孩子们霎时大惊失色。

      朱嬷嬷说着这样的话,手里还抓着薛艳儿,恐怕,她说的那位离经叛道的娘子,就是此刻她手里拘着这位已经没了什么声气,连哭都哭不出来的薛艳儿了。

      四斋内的三人闭了闭眼,气息发沉。

      果然。还是出了事。

      林医正腆脸上前:“太医署收女弟子,本也是亘古未有的奇闻,原衙内都是男子,看顾娘子们就难免有疏漏不周之处,娘子修习医术,寒窗艰苦,就算有一二个生出邪心的也实属正常,偏了心思,送出大明宫也就罢了,灵枢斋内的其余娘子,都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嬷嬷将这些待字闺阁的娘子攒起来如此训示,恐怕有不妥的地方。”

      新政是新君颁布的,陛下有旨,对诸位娘子须以礼相待,不可轻忽。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朱嬷嬷是节度使的乳母,陛下实同节度使的义子,陛下敬重朱嬷嬷,在入主大明宫后,因后宫无主,诸多事宜便托了喜欢操持内宅并极富经验的朱嬷嬷。

      然而朱嬷嬷怎么也该看在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面子上,对灵枢斋内的女弟子礼遇些,纵有大过,也不宜这般大庭广众揪着燕州巡检的女儿……

      只怕陛下与薛大人那边不好交代啊!

      朱嬷嬷斜眼看林医正,“国有国法,宫里头也有宫里头的规矩,陛下未能立后,也未能有嫔妃协理掖庭,老身在其位谋其政,替陛下分忧,以正纲纪,何谈不妥?难道林医正适才没能看见,薛娘子与殿前龙骧军的值曹亲热地抱在一起啃嘴么?”

      说到“啃嘴”,底下起了轩然大波。

      再没人能想到,薛艳儿竟然如此大胆,当众干出这样的勾当。

      太医署的女弟子是来求学的,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丑闻,朱嬷嬷拿捏着薛艳儿,到灵枢斋来,分明是要拿她立威,树典型,好教后来者有法可依,自觉约束自己。

      绪芳初听得眉梢轻蹙了起来。

      薛艳儿违背斋规,逃学旷课,夜不归宿,的确有错在先,但怎么能拿了石头般冷硬的贞洁牌坊砸一个女郎脆弱单薄的脊背,况那位值曹,也还未听说受到过什么责罚。

      林医正与两位医正还在不停说好话。

      “朱嬷嬷,您大人大量,女弟子们年纪轻,一时经受不住诱惑,也是有的,况只是啃了……终归只要迷途知返也算善莫大焉,您高抬贵手,莫要外传,太医署百年清誉,旦夕之间,嬷嬷您还请三思啊!”

      “医正也道是百年清誉旦夕之间,可见是认同老身这话的,贵女们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民间的效仿,贵女行径荒淫,如何做成表率,淫.秽宫闱私相授受,可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脱身的小事。”

      “这……”

      林医正说不过朱嬷嬷的利嘴,只好认输告退。

      李医正又上前来,咬牙劝解。

      “说到底,这名女弟子乃是因为太医署御下不严,铸下错误,若要清理门户,太医署上有太医令,下有太医丞,自可定夺处置。嬷嬷,这些女弟子,虽是女儿身,却并非后妃,更非宫人,将来或有幸为官身,为陛下尽忠。嬷嬷拿的那一套令箭,恐怕不合适套用在女弟子身上。”

      朱嬷嬷终于变了颜色:“你说老身拿了鸡毛令箭?”

      说罢,她勃然大怒,手里拎着薛艳儿,厉声道:“女弟子薛氏是否完璧之身,太医署可敢拍了胸脯保证?”

      两位医正一窒。

      朱嬷嬷道:“老身今日给你立一个赌,若这名女弟子仍是清白之身,老身发誓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若验贞之后,查知此名弟子早已托付清白,老身就要用宫规办理了。只怕今日,这太医署上上下下的女弟子,都难逃盘问,四斋几位娘子,更要仔细盘查,是否有包庇瞒报的行径。”

      绪芳初蓦地抬眼,鸦青的睫羽激颤了下。

      然而还有比她反应更大得多的,薛艳儿听说了朱嬷嬷的“验明正身”,忽地似溺了水般手脚并用地挣扎了起来,大哭大嚷,歇斯底里。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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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前随榜更,V后日更。 接档文《蛾儿雪柳》,欢迎宝宝们提前抱回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