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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师徒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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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剑横挡在两人之间,正好三步。
殷不崎见长枪被缴,高悬的心终才回落。
但危机并未解除,不远处突然沙尘大作,听得马蹄踢踢踏踏,还间或几声刺耳浑浊的大笑。周围受伤的修士皆捂着胸口退下,偌大的武场就剩殷不崎与蓟无尘二人。
来人近前,勒马停住,正是江武涛。江武涛乃奉阳宗少主,排行第八,分得秋水府一地的管辖权。平日吊儿郎当,喜怒无常,因无人管束,在这作威作福,积怨已久。
江武涛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直往殷不崎身上瞅,颇有意味地嘿嘿笑起来:“小姑娘,既然进了奉阳宗,就没你出去的路了!”说完目光投向蓟无尘,眯眼看一会,便侧弯下腰,低头来看他兜帽下的脸,看不清,就纵马冲来。
殷不崎紧盯来人,蓟无尘则置若罔闻,毫不将身后的危机放在眼中。他仍微微皱眉看着殷不崎,最终提剑来,点了点她脸颊,道:“保持洁净,下不为例。”
殷不崎拿手一抹,原是血迹,方才打斗中给溅到的。
“喂!你们当爷爷我死的啊!”江武涛听两人絮叨些闲事,完全忽略了他,感觉受了侮辱,怒上心来,再一枪掷去。
蓟无尘也将枪抛起,两把长枪当空对撞,撞个粉碎。同时,蓟无尘拇指抵住剑格,轻轻一拨,当即一道黑色剑芒乍现,流光溢彩。剑出鞘了。飞纵一圈,最后,落至殷不崎手中。
“去。”蓟无尘道。
他只说一字,殷不崎就明白,手紧握住了剑柄,举剑上前,挡在江武涛马前。
“哈哈哈!”江武涛拍腿大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拿什么剑呐?你该拿的是杯盏、摇扇,或者,给你爷爷我捶腿逗乐!”
面对挑衅,殷不崎面不改色。听得蓟无尘一句“落马”的命令,便冲上前,剑气扫向棕马,马儿仰天嘶鸣,踏足奔来。殷不崎侧身躲开,从后再补一剑,剑气袭向马背的江武涛,江武涛立即踏马飞跃而起,翻身落地。
“果然是外边养的,忒不像话!”江武涛越看殷不崎越摇头,“今日爷爷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江武涛握枪劈来,殷不崎不退不让,举剑去接,铿然一响,脚下顿时一陷。对方强劲力道袭来,差距悬殊,殷不崎五内血气瞬间上涌,危急时分,另一股力量陡然传入,虽凛冽寒彻,却绵绵流转,护住了她的心脉。
殷不崎侧头,看到肩上搭着的一只手,散发着莹莹寒光。蓟无尘悄然无声站在她身后,将一身力量传送于她,替她冲抵了伤害。
“专心。”蓟无尘道。
殷不崎转回头:“是。”
“下盘要稳,”蓟无尘轻轻一踢她脚踝,殷不崎立即扎稳脚步。他又扭她手腕,再一击手肘,“出手要快。”殷不崎握剑的手顺势刺出,比前几次更为迅敏,江武涛避之不及,正面中了一剑,脸黑得跟炭一样。
对决一触即发。殷不崎举剑与江武涛来回交击,火花阵阵。而蓟无尘则负手跟随殷不崎左右,偶尔矫正她姿势,偶尔出言指导,偶尔提起她衣领闪避,偶尔施她一掌助长攻势。
这一番配合打得江武涛节节败退。因周边许多下属围观,再加上直接对战的是一个小女娃,江武涛脸面挂不住,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道:“没种的贱坯!有本事单独跟爷爷斗!”
“右大腿。”
“左腹。”
“后背。”
……
江武涛的怒骂淹没在蓟无尘一声声的指令当中,殷不崎目视前方,冷静,迅捷,准确,一剑剑听言遵从,砍在江武涛大腿、腹部、后背……绽开点点飞红。
“心脏。”
然而到最后一道指令时,殷不崎仿佛突然找回了自我,一愣神,忙将刺出的剑抓回。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让江武涛抓住了破绽。他掼来一枪,正正刺入殷不崎左肩,再一转,勾出血肉来。
殷不崎吃痛一退,蓟无尘这回却只是看她一眼,便飘然退开,没有要帮的意思。
江武涛一转攻势,喷着粗气趁胜追击,枪枪袭向殷不崎。殷不崎捂着肩口左闪右避,脱身不得,这时,忽的向地面一滚,江武涛忙俯身掷枪,却慢了一步,一柄黑剑霎时透胸而出。场面倏静。
鲜血滴滴答答,淋了殷不崎一身。她低着头,表情不明,只保持着举剑贯胸的姿势,直到身上的尸体站不住,向旁歪倒,她才垂着左手站起,将黑剑从停止跳动的心脏缓缓拔出。
寂静过后便是轰然大乱,马蹄奔踏,人声鼎沸,乱作一团,但无人再敢上前。
只有蓟无尘缓步走来,起阵治疗她,声音淡淡,却似质问:“何以迟疑?”
“我……”殷不崎刚开口就停住,目光望向满地散落的剑谱,又听得周围“闯禁地”、“偷盗”、“杀人夺宝”等等字句,心内仍旧混乱,便从实说来,“我在想,他是谁,你是谁,我是谁,谁对谁错。”
“又为何再杀?”蓟无尘再问。
殷不崎答:“他要杀我。”她的反击,单纯是为了保命。
但这个回答蓟无尘似乎不满。他细长的凤眼半掀,低低看她,冷道:“入我法门,就当尊我法旨,行我法令,不论缘由。你,做不到?”
殷不崎低头,对着地上扭曲的尸体,一时无言。片刻,她捏紧手中的剑,抬起头,直视蓟无尘的眼睛,目光蒙着一层灰灰的雾,她道:“我可以,我做得到。”
“若是再犯?”
“任凭师尊处罚。”
一块方帕飞向殷不崎。“擦干净。”蓟无尘布了任务便转身,指尖微抬,地上的剑谱一本本飞起,摞好。
几丈远的地方气势浩荡地围布起箭阵,对准中心的师徒俩。
一个信步收书,一个拿着帕子仔细擦剑。
剑身通体墨黑,剑柄也黑,缠绕着白色的绳,下坠莲花剑穗,皆染了粉色的血。殷不崎搓几下,反而把血晕开了,没能擦净。
收完书,蓟无尘回来,停步看了她一眼,略久,道:“擦自己。”
殷不崎揩剑的手顿住,意识到悟错了,改去拭脸,抹了几下,不过关。蓟无尘放弃:“三步。”便转身,无视前头排布的箭阵,直走而去。殷不崎跟在他后边,边走还边擦脸。
“站住!乖乖束手就擒!”
话毕,箭矢齐出,携着一股劲风袭来,蓟无尘外袍猎猎翻飞,兜帽也被吹开,长发当空飞扬。他冷眸一凝,迎面而来的数千箭矢倏然静止,失了力哗啦啦坠落于地。
接着脚下又冒出朵朵莲花,一路生长,似一条绸带。两人在莲花路上走几步,就仿佛跨出好几里路,身影一晃再晃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留一众修士咋舌瞠目,有几个见识广阅历深的看了蓟无尘的脸,皆惊恐万分,结结巴巴道:“是……是他他他他……他入世了!”
*
莲花路的功法与传送金阵不同,殷不崎能看见两侧的风景飞快退后,石屋土堡、黄沙白杨,还有高高屹立无比醒目的盘龙神柱——两人还在奉阳宗境内。
休息的地点仍选了一处水泽。
这回不用蓟无尘吩咐,殷不崎自觉就跳进水中清洗,顺便也把剑仔细洗了。
剑的血,身体的血,漫开,染红了一池的水。在那浑浊晃动的一片殷红中,殷不崎仿佛看到江武涛的尸体,漂在水中起起伏伏。她神色不动,继续掬水洗剑,手搅动水面,便将那幻影搅碎了。不复存在。
剑洗净了,恢复了本来的光彩。殷不崎捧出来还给蓟无尘。
“墨白。”一声呼唤,长剑飞起,铮一声入鞘。但随后蓟无尘又一抛,连剑带鞘抛给了殷不崎,还有剑谱一本,是借剑让她练的意思。
“多谢师尊。”殷不崎盘腿坐在蓟无尘身侧,翻开剑谱,借着月光,第一眼就看到扉页题着的四行小字:
剑招无垠,寿命有终;
一切尽舍,回头无路。
殷不崎手指在扉页上轻轻搭住,将十六个字仔细咀嚼一遍,不动声色,情绪如常,终于,缓缓翻了页,只在这时候,显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坚定和无悔。她继续往下看了。
蓟无尘也收回暗中注视的目光,仰头望向暗淡的夜空。
书上画的皆是简洁清晰的图谱,殷不崎目不转睛,潜心细看。一面熟记,一面在脑海中演练,连贯成招。将第一式完全记住了,殷不崎急不可待就拔剑而出,在冷月下舞起剑来。
一招接一招,招招迅猛,快如闪电,仿佛对面有个恨透了的人正在跟她对战。胸前挂着的玉牌冷冷捂着心口,而她则越战越急,越战越怒。
发觉状态有异,蓟无尘望来,道:“停。”
殷不崎浑然未觉,双目通红,剑招频出,持续着这一场无法走出的对决。眼尾有血缓缓淌出。蓟无尘皱眉,起身,瞬时闪至殷不崎背后,毫不客气两指下去,打中穴道。
殷不崎身体一滞,软软摔到了地上。
蓟无尘半蹲下,抓起她手腕一把,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