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狐语》岁久蓝深

17、天赋（上）

　　晨光透过宠物店临街的玻璃窗，投出明亮的菱形。羊驼趴在角落的软垫上，伤处盖着洁净的纱布。它的呼吸平稳多了，大眼睛缓缓眨动。
　　温珉盘坐在它身边，一只手轻轻梳理它颈侧未烧伤的卷毛，另一只手递过一束苜蓿草。“慢慢吃，不着急。”他笑着说，像哄孩子似的。
　　羊驼抬起湿润的黑眼睛望着他，真如好脾气的小朋友，咀嚼得格外乖巧。
　　这是一个松弛而温馨的早晨。
　　温珉无意间望了一眼窗外，正看见一对翅膀扑簌簌振动。原来是一只灰背伯劳落在窗前的海棠树枝上。它灵活地转动着小脑袋，目光落进店内，盯着羊驼。
　　温珉一笑，放下草，起身走出店门，向伯劳鸟伸出手，“过来。你从哪儿来的？”
　　伯劳卡顿了三秒，展翅飞下，稳稳落在他食指中段。鸟爪尖利、触感微凉，但它抓握的力道很轻。
　　“进屋好吗？你是来看它的，是不是？”温珉挑起一双清亮的眼睛与伯劳对眼神，话像在解释给鸟听，又像自言自语。他转身回店，伯劳真就站在他手上，跟进屋里。

　　林晚从客厅走进店面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温珉坐在羊驼旁边，右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一只野性未驯的伯劳站在他手上，歪着脑袋与羊驼静静对视。明亮温暖的晨光里，这一人一鸟一兽的相处，又奇怪又和谐。
　　“这鸟是哪来的？”林晚问。他声音不高，清冷如泉水流过石板。
　　温珉转头而笑，“它自己飞来的。应该是羊驼的朋友吧。”
　　“它说了？”林晚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伯劳身上。
　　对于他这样的大妖而言，不能化形的小精怪微弱得如同风中的一缕青烟，若有似无。
　　而对小精怪来说，林晚的存在则完全是另一种概念。他的道行太深，气息已近乎自然本身。在这只伯劳有限的认知里，眼前这个穿着玄色衬衫的年轻男子，与一堵墙、一棵树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环境”的一部分。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受伤的同伴和这个能让它安心的红发人类身上。
　　它突然振翅，从温珉手中飞起，在店内盘旋。温珉心有灵犀地帮它打开门。它展翅而去，消失在街道上空。

　　大约半小时之后，伯劳飞进了友谊商场副经理办公室，落在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面前。
　　男人自称马半仙，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缎子马褂，左手盘着一串菩提，右手摇着折扇，扇得几根山羊胡子直颤。
　　他念咒通鸟语，边听边点头，敏锐地抓住关键：“所以说，是那个手戴佛珠的红头发年轻人？”
　　伯劳发出一阵短促的啾啾。
　　“充满净化气息的灵元？这年头佛门还有如此修为的晚辈？”
　　伯劳又啾啾几声。
　　马半仙玩味地捏着胡子，“看到我的雾精了吗？羊驼戴的铜铃呢？”
　　伯劳连连摇头。
　　马半仙脸色一沉，那铃铛是他精心炼制的传声法器，可羊驼送进去后，铃铛便再无回音。“发现了？还是毁了？倒是我小瞧了这家店。”他捋着下巴上的几根杂毛，喃喃自语，“红头发……我得去会会。”
　　他把伯劳关进笼子，拾掇拾掇衣裳，背上一个帆布包，出门了。

　　午饭后，温珉双手插兜，沿着胡同往学校侧门走去，赶着上课。一位穿紫红缎面马褂的中年人拦在他面前。
　　“小兄弟，留步。”马半仙笑容可掬，模样十分和气，一双三角眼，眼角堆满皱纹，“我看你印堂发亮，近日必有奇遇。相逢即是有缘，老朽免费送你一卦，如何？”
　　“啊？”温珉左右望了一圈，确定这位算命先生是在同自己讲话。他赶紧摇摇头，“不用不用，我不算。”
　　“别呀，小兄弟。”马半仙拎起帆布包，亮出上面“马半仙”三个字，“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远近都知道我准。小兄弟，把八字说与老朽？替你瞧瞧流年运势。”
　　“扯淡，能准才怪呢。”温珉皱着眉要绕开马半仙。不想这人实在难缠，又侧身拦住去路，一口咬定自己算得准，还说机缘难得。
　　眼看上课要迟到了，温珉不耐烦地随口报了个生日时辰，像在狗面前晃了晃肉包子又扔远。趁马半仙低头“掐算”的工夫，他赶忙走了。
　　马半仙心中默念着“七月十四正午”这个时间，越算越困惑。他自认精通八字解读，可温珉报出的这个时辰，与本人透出的气息全然不符。
　　他能嗅到温珉身上那股子温润纯净的气息，犹如古寺钟声，带着净化的味道。但还有些别的，更深邃、更本质的东西，他琢磨不透。此人绝不简单，他得回去开坛细算。马半仙转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放学后，温珉回到宠物店。林晚正在给一只折耳猫检查耳朵。
　　“小晚哥，”温珉放下书包，拉过椅子反坐着，趴在椅背上跟林晚说话，“今天上学路上，有个算命先生拦着我，非要给我算卦，还要生辰八字。”
　　“什么样的人？你给了吗？”林晚没有抬头。倒是他手底下的猫咪朝温珉白了一眼。
　　“挺和气的怪人，”温珉描述了遇见马半仙的事，又道：“随口诌了一个。我不知道生日，师傅捡到我的那天就算生日了。对了，小晚哥，你和林昶哥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我给你俩买礼物。”
　　“不记得。”林晚放下镊子，用消毒棉片擦拭手指，“再遇见那个算命的，给我打电话。”他将猫放回笼子，脱下一次性手套，“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吃晚饭。”
　　“哦。”温珉点头答应，回屋了。
　　林晚走出宠物店。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却衬得他的神情更加清冷。他望着落日低语，“既然尹白把你托付给我……”他缓缓眨了下眼睛，迈着方步向温珉遇见马半仙的巷子走去。

　　华灯初上之时，林昶牵着钟朔的手走进宠物店，带回来一阵户外活动后的轻松气息。
　　“我们回来咯～～～”林昶拖长声音，随即愣住，“这什么玩意儿？”他盯着角落里的羊驼。羊驼也无辜地看他，嘴里咀嚼着反刍的草料。
　　钟朔松开林昶的手，兴奋地跑过去蹲在羊驼面前：“哇！店里新来的？它的皮怎么了？”
　　温珉放下手里的食盆水碗，乐呵呵走过来，“林昶哥，钟姐姐，你们回来了。这个是……”他将羊驼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林昶听着，眉毛越挑越高。这个友谊商场，他没去算账，他们反倒摸过来了。他嗤笑一声：“还有这种好事。林晚呢？我和他说句话。”
　　温珉又讲了一遍马半仙，“小晚哥听完就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你话真多。你先忙着吧，我俩上楼了。”林昶笑骂一句，拉起身旁还在好奇抚摸羊驼的钟朔，回屋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