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待共谁人晓》烟如梦隐

5、别样流年【1】

　　身体不知忍受了多久强烈的撞击，周遭的一切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在黑暗中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不停地呕吐，只觉得昏天暗地，仿佛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楚韵时，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我受到伤害么？
　　现在我这般肮脏，你还喜欢么？
　　我受到伤害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你是那人的儿子，我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可是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却仍是那么的不真实。我恍然还看见初见你时，那低头的羞涩，只是如今，全都不在了。
　　你看，这便是命运。命中注定我们之间只能有仇恨，没有爱情，永远，也不会有的。
　　我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暗自猜测着以后会发生的灾难。也许，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都得过上这种生活，直到这副身子彻底堕落为止。
　　“少爷，您在里面吗？”
　　许久之后，恍然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着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
　　柴房再次被打开，有幽幽的烛火迎进，我挡住眼睛，冷声说道：“不要看我。”
　　“少爷！”那人大喊着逼近，用外衣包裹住我的身体，紧皱着眉头问道，“少爷，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是……”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真在哪里见过。
　　那人问道：“少爷不记得了吗？奴才是龙威镖局的厨子，您以前还夸过我手艺好呢！”
　　就这样，你就记住我了？
　　他说：“少爷，外面有人在寻守，您快跟我走吧！楚应天他根本就不是人，再这么下去，席家怕是……”
　　我推开他的手：“我不能走，我娘她还在这里，要走也必须带着她一起走。”
　　那人惊呼道：“少爷，您不知道么，夫人上个月就已经过世了……”
　　“什么？”我抓紧他的衣袖问道，“不是说还在用药么，不是说她过得很好么？”
　　“少爷！楚应天他就是个畜生！他想方设法地霸占席家的财产，哪里舍得拿一分钱出来给夫人治病啊！”
　　我的身子软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道：“娘亲，死了？”
　　那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拖起来背在背上，用衣服遮住我的脸：“少爷，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楚宅，这个我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在两月之前，这里的繁华和欢笑还属于我，如今它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爹，娘，孩儿不孝，没能守住席家家业。孩儿糊涂，竟信了那畜生的鬼话。娘，是孩儿无能，是孩儿害死了你。
　　我这一身的罪恶和肮脏，究竟要怎样才能洗清？
　　那人将我放在了一条狭长的后巷中，塞给我一袋银两。
　　“少爷，奴才得回去了，若是被他们发现，指不定这条命就没了。您快走吧，后面柱子上拴着一匹黑马，沿着这条后巷一直走，就能出城了。云边国在北边，您出了城不防找人打听打听。”
　　我微微点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黑暗中走去，夜里的寒风将我吹得越发清醒，冰凉的液体从腿间滑落，这般侮辱，我席玦翎总有一天会向他楚应天讨回来！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温热的丝绒锦被中，睁眼便看见华丽贵重的红木镂花盘蟒床架，层层叠叠的轻纱蔓延而下，屋子里飘着袅袅青烟，是上品熏香的味道。
　　“你醒了？”有女子掀开纱幔，闪烁着灵动的眼睛，将温暖的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欢快地笑着，“烧已经退了，身子可还有不舒服么？”
　　“你是谁？”我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坐在床边，摇晃着双腿，笑着对我说：“你不记得了？三日前我和亦然在清明山下的驿站休息，哪知大清早的，就突然看见一匹黑马发疯似的朝我们冲来，可马背上的人已经奄奄一息，我们便救下了你。呵呵，你的马可真是一匹好马，像是专程来找我们求助似的，救下你之后，它就乖乖不动了。放心，我叫慕容荀，不是坏人。对了，亦然是我相公，你的伤都是他料理的，他说你伤得很重，那里还……怎么会弄成这样，是被人追杀吗？”
　　她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不隐瞒，苦涩地笑道：“是被畜生侮辱的。”
　　她咬紧了嘴唇，轻拍着我的手，忍着泪安慰道：“别想太多，我就随口问问而已。好好休息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吸了几下鼻子，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慕容荀看上去很年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实际却已及笄，刚成的亲，救我的时候才随她相公从夫家回来。而我着实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竟然就是望月山庄庄主，而她相公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玉面神医韩亦然。
　　在半年前，我曾与那些富家公子笑说，玉面神医也不过如此，医术高明又如何，人人敬仰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只落得一个入赘望月山庄的份儿。
　　而那些富家公子却是另一番见解，说：“你懂什么？这天下间有两个地方连天皇老子都管不了，一处是凤华国朝阳宫，那宫主被称为夜之邪王，神龙见首不见尾，跟传说一般的人物；一处便是咱们翼彩国望月山庄，前几年还说老庄主快病死了，他女儿慕容荀是个傻子，可两年前慕容荀在朝阳宫现身，那简直是美得跟仙女儿一样的人物。什么傻子？可厉害着了，跟机灵鬼似的，江湖上几个老前辈都拿她没辙，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你说玉面神医跟着她吃亏？说不定人家心里愿意着呢！”
　　我原是不懂，可住在望月山庄的这些日子，却慢慢懂了。
　　慕容荀，是位极其善良的姑娘，几乎没有脾气，总是带着甜美的笑。韩亦然亦是说，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变得干净。
　　我说不，荀姐是干净的，但这个世界，和我的身子一样脏。
　　我苦涩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脏得，连叫她荀姐都不配。
　　韩亦然微微皱眉，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就连生气时也带着几分悠然的气质，难怪荀姐会嫁给他。
　　他说：“玦翎，不要这样说，你很好，看荀儿关心你比关心我还多，你要相信她的眼光，她喜欢的人，总是最好的。”
　　韩亦然安慰人的话颇有些怪异，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慕容荀与朝阳宫主公、前任宫主、夜之邪王、左护法都相交甚好，就连她身边的贴身侍婢和侍卫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既身怀望月山庄绝学，亦有朝阳宫清辉岛神秘武艺，使暗器的手法就像是一阵风。她总是对我说：“以前他们总说我是个傻子，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后来靳无衫告诉我，我这不叫傻，叫善良，我才慢慢振作起来。所以玦翎，过去和流言都不能证明什么，重要的是你的未来，该如何一步步走下去。”
　　就如韩亦然所说，荀姐待我极好，她不但收留了我，还认我做义弟，望月山庄内的人都尊称我一声大公子，没有人在意我的过去。不仅如此，她还派贴身侍婢杨柳帮我打探消息，让侍卫凌卓教我武艺。为了报仇，我学的分外用心，即便教我武艺的凌卓只有十二岁大小。
　　他说：“别看我小，我五岁起就跟在荀姐身边了，她那时的功夫连三脚猫都谈不上，全靠我保护。”
　　我笑了笑，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话，五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要真是有个什么事，怕只会哭鼻子吧。
　　他瞪了我一眼：“就知道你不相信，我那时就会使暗器了，虽然比不得荀姐如今的敏捷，可保护人还是成的。你不知道，荀姐使暗器的本事还是我爹教的呢！”
　　“你爹？”既然荀姐有个这么厉害的师傅，为何还要找个比我还要小的人教我武艺？
　　凌卓叹了口气：“我爹自庄主去世后，就隐居后山的茅草屋，时常坐在庄主的墓前饮酒，不问世事。他说庄主太寂寞，他得陪着他。”
　　我点了点头，原来又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不得不说，凌卓的确武艺非凡，但他擅长的并非暗器，而是剑法，望月山庄绝世无双的“落日烟华”，他练得炉火纯青，舞起剑来霞光熠熠，华丽非凡，看得我一阵失神。
　　他停下，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垂头丧气地说道：“这明明就是一套女人使的剑法，真搞不懂荀姐为什么偏让我学。真想跟杨柳那丫头换换，她那套‘晓月阑珊’的轻功步法可比‘落日烟华’有趣多了。”
　　我学着他刚才的招式，缓缓舞着剑：“小师傅，你该知足了，好多人想学还学不到呢。”
　　凌卓瘪了瘪嘴：“谁喜欢谁学去，以前学武是为了保护荀姐，可她现在根本就不需要我保护，成亲以后也不能总是跟在她身边，真烦心。”
　　我幽幽看了他一眼：“那你就再多学些武艺，变得比荀姐更厉害，不就又可以保护她了么？”
　　他的眼睛霍地雪亮起来：“你说得对，我再去找几本武功秘籍来，咱俩一块儿学。”
　　说完，便飞快地跑走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他还真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