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照壁》来荔

1、第 1 章

　　小照影梳着两个羊角辫，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姑父的小作坊里跑来跑去。几位做熟了的老手艺人坐在小杌子上，嘴里叼着根劣质的香烟，小照影一阵风一般跑过，便有几个皮厚的老单身汉对小照影的姑父调侃几句，说这小娃子不得了，敢是有新式姑娘的气魄，说不定将来巾帼不让须眉呢。

　　这座做竹制品的小作坊位于中国南方群山里的极不显眼的一片，上一次引起整个村子轰动的大八卦，还是三十年前有外地姑娘嫁给陆保长那一回。那个自己打开红盖头嫣然一笑的爽朗女子，至今仍是村民们对新式女性最生动的印象。

　　小照影却不是这样的长相，她圆盘似的小小的脸蛋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一尾活鱼，看着你的时候，就滋溜溜向你的心里钻。就像……就像在你心上挠痒痒。但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些作坊里的大叔大爷，其实不过是闲着埋汰一下小照影的姑父罢了。

　　小照影的姑父其实是这个作坊的主人，可是这些熟工却看不起他，背后都叫他“怯汉”，讽刺他空长了一副高大的身架子。

　　有一回他们叫惯了不小心当面脱口，姑父也老老实实应了，从此这个称呼就仿佛过了明路，大家都“怯汉”“怯汉”地叫他。连来这边做工，也是姑父好声好气地递烟请客，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姑父入赘了陆家。

　　老匠人们心照不宣地彼此使了个眼色。姑父却没什么反应，仍是木木地坐着，老实的面容上，专注却疲惫，为着这永远缠绕在身上的故事，也为了这一日一日可以预见明天的生活。

　　“姑父，该回家了。”小照影疯跑了一阵，有些累了，便腻过来牵起姑父的手。怯汉避过小照影嫩嫩的小手，先自己拍了拍手上竹制品的碎屑，才伸过手来，用宽厚的手掌稳稳地牵起了小照影的手。老实木讷的手艺人对着这个自小父母双亡的孩子，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姑父，你看这个。”路走到一半，小照影忽然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镯子，那镯子的式样很简单，唯一显得有些特别的地方，就是上面镂刻的不是什么牡丹月季，而是一朵微微蜷曲的半开茉莉，整个镯子的光泽已经有些暗淡了，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但这个镯子，对于小小的照影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宝物了。看着小照影笑眯眯的眼睛，怯汉温和地问她：“哪来的？”小照影指了指东边，声音里还带着兴奋：“那头给的。”

　　那头指的就是村东头的陆保长家。自小照影出生，隔三差五的，村东头那边就会把小照影接去住上一阵。

　　照影不太喜欢那儿，虽然那里的三婶子二婶子对她都很温和，但是小照影却有些不自在。那种温和与姑父每天牵着她的手是不一样的，小孩子敏感，谁对她好是能感觉出来的。但是陆保长家对她家资助良多，特别是还花钱给姑父这个外村来的建了这个规模不算小的竹制品作坊，照影小小的心里，是知道要感恩的。

　　因此小照影每次去村东头，心里都有一种使命感，即使这户人家并不喜爱活泼的小照影，甚至还及不上作坊里的老匠人来得熟稔，但是她依旧随叫随到，从不拖延。

　　这样的小照影自然不敢在陆保长家太随意，他们偶尔给她些零星的小物件，她也是谨慎地思索一番才客气地收下。可这一次不同，几乎是那位堂姐一亮出那个银镯子，小照影的眼光就挪不动了。尽管这个镯子又旧又暗，小照影知道其实是堂姐不要了才送给她的，但她依旧很高兴，在她稚嫩的眼里，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镯子了，她决定要把她送给老是不理姑父的翠翠姑姑，讨她欢心。

　　“姑父，我把它送给翠翠姑姑，你说好不好呀。”

　　小照影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小姑娘，但这一次，她决定要问一问和翠翠姑姑相处得更久的姑父的意见。姑父的眼神晦涩不明，似乎是过了很久都没说话，小照影奇怪地抬头看姑父，姑父却将镯子轻轻地放回小照影的手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