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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朝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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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说,假如。”穆亭晚自己其实并不很尴尬,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尴尬什么。
因为她也不明白怎么就问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穆亭晚沉默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这些日子总是思虑对众人的安排,习惯成自然,才会瞎操心。
宋行之又不需要她来管。
穆亭晚摇了摇脑袋,感觉清醒了些,才说道:“不过想来是没什么必要,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宋行之笑了:“你这是默认我要留下来了?都带了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也不碍事吧?况且我客房都退了,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不带便不带吧,我自己能找着路。”
他预想了很多穆亭晚的反应,却看到她脸色微微一滞,竟然小声而疑惑地自语道:“客房?”
宋行之:“……”
这是怎么找的重点?
不过,这回穆亭晚实在不是故意的,她纯属间歇性脑抽。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今日提起客房之前,她脑子里对于宋行之的潜意识竟然认为,他应该是挂了根绳儿悬空睡的。
要不怎么哪哪儿都有他?说实话,穆亭晚还试图在李家附近找过他可能藏身的地方。
此刻对上宋行之震惊而疑惑的眼神,穆亭晚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离谱。
但这也不能怪她。怎么说呢,这设定虽然没有那么常见,但的确很适配武林高手,一来真的很装,二来很省钱,她难免印象深刻。
可是,高手都穷又是谁塞进她脑子里的刻板印象啊!
穆亭晚心里一片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半晌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你也去?跟我们一起,去雍京?”
宋行之着实是被她跳跃的思维整得没脾气了,见她总算说到正事,半死不活地回了个“嗯”字,尾音加重拖长了些,显而易见的无奈。
穆亭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无心之言最扎心,宋行之感到一口老血卡在喉间,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你有什么问题么?”
他能有什么自己的事?他的师父、师叔、师姐,个个避他如洪水猛兽。他又不想当什么官,入什么仕,闲人一个,逍遥世间罢了。
哪里不好了?
穆亭晚却笑起来,她并无恶意,笑得真实而诚恳,纵是宋行之再怎么郁闷,也生不起气了。
她说:“没什么问题,既然你没有为难的地方,那就最好不过了。”
说实话,虽然对出远门不陌生,可毕竟是在死个把人很正常的古代,有个高手随时跟着,她当然乐见其成。只是这话说起来太厚脸皮,她无意为难别人。
如今得了准话,知道他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去做自己的事,穆亭晚安心多了。至少不会出现她把他计算在内,结果临到头找不到人的情况。
毕竟嘉和一朝,很是鸡飞狗跳啊。
众所周知,泱泱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皇帝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数半天都数不完。要想于茫茫皇帝海中脱颖而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嘉和帝便是其中之一。
无他,这皇帝的运气实在好得离谱。作为傀儡皇帝,许丞相就像一座大山挡在他面前。然而还没等他跟丞相拼个你死我活,那老家伙就自己染上瘟疫死了。嘉和帝不费吹灰之力拿回了政权,被戏称为上下五千年最强捡漏王,为人所熟知。
不过,穆亭晚了解了这段历史后,却觉得也不能完全归因于运气。虽然没了主心骨确实让丞相一党大乱,但嘉和帝若真是个傻白甜,也只有亡国或者等来下一个权臣两种结局。
但她并不知晓那位皇帝是何时羽翼丰满的,因为现在才嘉和十五年,距离丞相病故还有一年多,距离嘉和帝稳住朝局、平息动荡,还有足足五年之久。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雍京,正是许家一言堂的时代。虽然封建统治者都那个死样,穆亭晚也没有什么忠君的情结,哪怕许家稍微靠点谱,她也就不在乎谁主江山了,但是他们偏偏烂得别具一格。
嘉和帝年幼继位,如今做了十五年皇帝,也才堪堪十七岁,称得上一句少年帝王,也是傀儡帝王。当今太后是他亲娘,又没有什么称帝的野心,按理说,他早该亲政了。
可惜历史遗留问题太过严重,已经失去了控制。
这一切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那时先帝病重,却未立太子。大皇子是贵妃所生,二皇子是皇后所生,剩下的便是小了他们二十几岁的嘉和帝与几个公主。
皇后与贵妃两派,一个占了嫡,一个占了长,母家实力相当,双方都觉得自己支持的皇子继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谁也不让谁。两党斗了大半辈子,哪知最后玉石俱焚,被那个默认踢出权力斗争的小娃娃截了胡。
正主虽然双双赴了黄泉,残余的党羽却还不少。只是大局已定,两边又有血仇,其实很难握手言和,更不可能联手篡位。
扶持皇子是从龙之功,造反可就是乱臣贼子了。祤朝还远没到穷途末路,怨声载道的地步,一旦起兵,也就失了民心,还要随时防着对方反水。
也就是说,他们多半还是会针锋相对,相互制衡。这对于幼帝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开局。只要找到其中的平衡点,适当提拔一些自己的亲信,等小皇帝长大,拿到实权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然而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硬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这一段历史让后世无数学者沉默,他们绞尽脑汁,试图用专业的、合理的、逻辑严密的解释来探讨她的动机和目的,结果是无法解释。
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淋漓尽致的一场“用人唯亲”。
本来嘛,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作为皇帝的母亲,垂帘听政,信不过前朝老臣,安插几个自己人,巩固统治,也无可厚非。但这位太后是把所有她能够得上的位置,都放上了她的娘家人。
朝野半壁是许家。
后来人看史料都觉得匪夷所思,可以想象,当朝的人该有多么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呢,许家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走马上任了。
一开始,这些人都在官场下游。但是,就像一个人买了一大堆彩票,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废纸,但只要有那么一个中奖,就足以回本,还有得赚。
许氏这泼天的富贵,还真被一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接住了。他靠着太后的支持,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权倾朝野的许相。许家人在朝中的地位也因此稳固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偏偏就是有个他,真叫人无话可说。无巧不成书,史书就是这世上最巧,最没有逻辑,也最波诡云谲的奇书。
前朝后宫同气连枝,许太后过得越发逍遥自在。
她出身不高,又没念过什么书,奏折这种东西她看不懂也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享乐。许相又常有要搬她出来压人,扯大旗的时候,也就乐得哄她开心,时不时就奉上四处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供她赏玩,表面功夫做得漂亮。直到他死,许太后都是很信任他的。
但他跟皇帝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天下毕竟还是沈家的天下,随着小皇帝一天天长大,无需苦苦经营,自有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人来忠君报国。尽管目前看着还不成气候,终归还是有这个苗头。
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可是他与一般的权臣不同。虽然他不是皇帝嫡亲的舅舅,但他在朝中的地位终究是以皇帝母家的旗号为根基的。
明明忌惮得要死,偏偏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很有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真是好大一团乱麻。
最麻烦的是,许家是靠太后的裙带关系起来的,说白了就是一帮暴发户。除了老狐狸稍微要点脸,端了些官架子,其他新贵简直就是鬼子进村,把好好一个繁华都城霍霍得不轻。
穆亭晚默默地想,到了雍京可得小心避开他们,那可是一群豪华升级版徐仁。
如果可以的话,穆亭晚其实恨不得在外地苟个两三年,等风平浪静再去。但她必须要在一年之内完成任务,离开祤朝。
因为就在许丞相死后不久,祤朝爆发了一场载入史册的大瘟疫,席卷全国,几乎没有完全不受影响的地区。
这两件事加起来,传奇色彩拉满,嘉和一朝因此吸引了无数学者的目光,然而他们争论了这么久,两个最大的问题,住在京城最安全地界的许丞相是怎么染上瘟疫的,还有后来的大爆发源头何在,始终毫无头绪。
幸好楚云没让她顺便把这事儿也查了。穆亭晚心里明白,不是因为研究价值不高,而是因为过于危险。这个谜团,恐怕要等将来技术稳定之后派专业的人来,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眼下,穆亭晚得想办法避开这场劫难。
两日时光眨眼而过。
那天灰衣老头指给穆亭晚的人是个实打实的高冷酷哥,见她如此“拖家带口”的,也只淡淡扫了一眼,面无表情。
其实就算再多几个人也不打紧,云锦楼给出的方案是随商队一起出城,本来就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他们四个在其中确实算不上多。
商队是随便选的冤大头,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队伍中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只知道云锦楼有货物要跟着一道走,穆亭晚他们负责护送。
穆亭晚对此只能说是叹为观止。不愧是黑白通吃的,奸商至此,心比她黑多了。万一翻个车,这不是莫名其妙把人家拉下水么?
一边赚着人家的佣金,一边盯着她的情报,两头不误,实在是精明且全无良心。
穆亭晚在心里狠狠鄙夷了这种行径,但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为了一群陌生人跟云锦楼翻脸说不走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有时也不得不抛弃一些良心。
臃肿的大部队缓慢地行进,终于在正午时分挪到了城门口。
穆亭晚绷着一张脸,眼神坦坦荡荡的,绝不向财宝那边瞥出哪怕一点目光。她那天没被人看见脸,守城士兵手里绝对没有她的画像,只要确保例行检查不被发现端倪就足够了。
尽管如此,头一回当逃犯,穆亭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了要与官兵斗智斗勇的准备。
结果……
没有什么结果,酷哥掏出令牌给人看了一眼,他们就被放行了,甚至没有多查一下货物。
嗯?
嗯?!
出了城门二里地,穆亭晚都如坠云雾,几乎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这真的对么?
穆亭晚蹙起眉头,探究地望向酷哥的背影。
如果说是徐县令为了更多的好处而给云锦楼一些特权便利,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方才瞧得清清楚楚,那官兵见了令牌,态度瞬间就变了,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士农工商,再有钱的商人,在古代也绝无可能让朝廷的人赔笑讨好,哪怕是要钱,他们都要得理直气壮,要得气吞山河。
除非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可惜他动作太快,穆亭晚又站在后面,只看到从他手掌边缘露出来的一点轮廓,勉强看出来是玄铁的材质,完全分辨不出具体的形制。
她又想起了坊间对于云锦楼的诸多传闻,思绪也不禁往更大的方向猜。
不会跟雍京有什么干系吧?
如果是的话,他们是丞相的走狗,还是——
听命于嘉和帝?
穆亭晚眼神沉沉地落在前方,车队走过,尘土扬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