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我为牢》汀闻

13、第 13 章

　　“小锐，别这么讲，伤了咱们亲人之间的和气多不好。”女人满脸堆笑着开口，余光却在真皮沙发上扫了两圈。

　　旁边的男人赶忙附和：“对对对，不管怎么说，你以前都是姓徐嘛。”

　　“连你都知道是以前姓徐，说明现在我们并没有什么瓜葛。给你们十秒钟，从我家里出去。”

　　阿锐眉骨绷出冷硬的线条，显然没打算给这对中年男女留任何情面。见他们还不想走，我索性直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家里有事才想起来亲戚来了。阿锐需要有人帮他的时候，你们去哪了？”

　　女人似乎知道解释过往并没有什么用，绕过我又朝阿锐说，“小锐啊，我孩子，也就是你堂兄，他确诊了白血病，需要移植骨髓。”

　　阿锐眼皮都不抬：“我这不是慈善机构。”

　　“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看你住的这间大房子，还有停在楼底下的保时捷......小锐，我们已经花了好几十万，钱都找人借遍了，现在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求求你，借给我们一些救命钱吧！我就这一个儿子，才二十多岁，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阿锐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们有困难了知道来找我，我有困难的时候，你们有谁帮过我吗？”

　　“那年我才四岁，父母双亡，当初我那么拼命求你们，结果你们没一个想收留我，甚至都不想正眼看我。要不是有人好心收养我，我说不定就被山里的野狼吃地骨头渣子也不剩。”

　　阿锐扶女人站起来，一字一顿地冷道：“伯母，我心眼小，记仇，眼里容不下任何一颗打扰我生活的沙子。所以堂兄的事，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毕竟人命在天，是死是活老天爷说了算，”阿锐嘴角牵起一个礼貌的微笑，“这话还是你们说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徐锐，你真的不打算帮我们吗？”

　　“你觉得呢？”

　　俩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说要去阿锐的公司里闹事，不搞到钱不罢休。

　　阿锐对他们的谩骂毫不在意，反倒是在意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名气大，他们打听到地址很正常。”

　　阿锐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我，突然笑了一下：“天也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我去工作室一趟。”

　　第二天清晨在超市遇见那个女人时，我差点没认出来。她穿着墨绿暗纹旗袍，金耳环在灯光下十分晃眼，珍珠项链衬得脖子雪白，手里拎着个绒面小挎包，正对着有机蔬菜区挑挑拣拣。

　　“你这不是有钱吗，为什么昨天还要来找阿锐借钱？”

　　她放下手中的胡萝卜，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我，并问道：“你是谁？”

　　不是昨天就见过吗，为什么突然不认识我了。

　　我跟阿锐说了这件事，他表示这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认错很正常。

　　“昨天，我看见你伯母的左手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状的疤痕，今天遇到的那个女人手上也有，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翻阅画册的手停了下来，阿锐缓缓抬起眼，目色淡然道：“肯定是你看错了。他们昨天恨不得把咱们吃了，今天怎么可能装作不认识你呢......”

　　“看错？我没有看错，阿锐，我......”

　　“好了，”他打断我，顿了几秒，语气又软下来，“哥，我跟他们早就断了关系，你别再操心了。想那么多没用，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是存有疑惑，看到阿锐眼里又升起一团担忧的雾霭，我没有再说下去，不想再让他回忆起童年的不开心。

　　“抱歉哥，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再听见关于那些人的任何事情。”

　　有些伤口即使好了，依然会留下疤痕。以前阿锐对徐家的事只字不提，现在也是如此，徐家看他事业有成，便一窝蜂地想接他回去，还说要在族谱里写上一笔，他们究竟是何居心，这很明了。

　　阿锐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果，剥开一个递给了我：“朋友送的，还是进口的。”

　　我把糖放到嘴里，酸甜浓郁的橙子味道顿时溢满口腔，阿锐见状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些，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起身去往厨房，我拿过一旁的画册翻看起来，纸张边缘已经泛黄，但画作的色彩不变，蓝色气球依然跃然纸上。

　　我擦了擦上面的指纹水渍，如果没有这个东西，这幅画该会是多么的完美。

　　如果没有这枚指纹......

　　五月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月份，阿锐带我去了巴厘岛，我们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把“江钰”和“江锐”这两个名字写在里面。

　　阳光像融化的金箔，均匀铺在靛蓝色的海面上。当浪峰撕裂水面的刹那，阿锐踩着冲浪板冲了过去，冲浪板切开浪花，两股清凉的水线从板头两侧飞溅而起。

　　我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切，也包括傍晚时分，他与我牵手站在海边，往我手腕上绑了个气球。

　　脚下的沙子早已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变得温暖而细腻，手上的气球也被落日模糊了轮廓，我用小指勾了勾阿锐的掌心：“你是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现在这个场景，和你那张画一模一样。”

　　他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眉眼弯弯：“与其说是预知，不如说是蓄谋已久。”

　　这时耳畔传来孩童的笑闹声，两个男孩，一大一小，正绕着海边疯跑。较小的看见我手上的气球，径直跑过来，仰头盯着我一声不吭。

　　“哈喽，想要这个吗？”我把气球解开，蹲下来递到他手边问。

　　年长些的孩子随即追过来，拉住小伙伴的手就要离开。可小的偏犟在原地，死活不肯挪步。

　　阿锐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肩膀，“哥，我们快回去吧，我饿了。”

　　“刚才你说不饿，怎么过了一分钟就说饿了？”我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又问，“你们身边怎么没个大人，还是说你们就住在这附近？”

　　两个孩子都是长着一副亚洲面孔，像极了邻家孩童。尤其是小的那个，眉眼间竟与阿锐幼时有些相似，看着格外亲切。

　　“我们没有大人跟着。”大孩子答。

　　“是这样啊，你们要小心点，千千万要注意安全。”

　　我把气球递给小的，他小声说了句谢谢，紧紧攥着气球绳生怕它飞走了。

　　“阿锐你看，人家多懂事，哪像你小时候，气球到手还没两分钟就放飞了。” 我笑着调侃。

　　阿锐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又催我赶紧回去吃饭，说自己下一秒就要饿晕了。

　　临走时，我问了两个小朋友的名字，他们却说自己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昵称。

　　-

　　回到宾馆后，我才发现装橙子糖的袋子丢了，连续几日都没找到，而那两个小孩反倒总是出现在我们面前。

　　白日的激情也延续到了夜晚，忙活到后半夜，我们才相拥着睡下。

　　或许是累一天的缘故，也可能是我睡懵了，半梦半醒间，我摸到阿锐后背上起伏不平，类似早已愈合的疤痕，形状不一，数量非常多。

　　不仅如此，借着月光来看，阿锐的身形变得异常瘦削，和皮包骨别无二致。

　　我猛然睁开眼惊呼一声，阿锐察觉到不对，坐起身打开了灯。

　　“阿锐，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怎么摸着不对......”

　　我再次摸向阿锐的后背，发现光滑无比，只存在左侧的几道长条状的疤痕。

　　“做噩梦了吗？”阿锐眼里晦暗不明，同时又闪过一丝疑虑。

　　我不确定道：“我摸到你后背上全是伤，很可怕。”

　　“我身上没伤口。”阿锐展示给我看，确实没有异样，他觉得我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便提议明天回家。

　　我答应下来，他搂着我又躺了回去，夜色漫漫，直至黎明，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时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像潮起潮落的海洋般绵长不息，可事实却如浪花上的浮沫，一碰就碎。

　　直至回家不久后的某天傍晚，我和阿锐在公园里遛弯时，无意瞥见一位和父亲有着相同相貌的男人。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步态，以及一样的目光。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亦或是本就没有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