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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time ...

  •   为什么会没有朝见的痕迹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呢?

      因为他很早以前就死去,只存活在她心脏上方的位置,只存活在她遗忘的记忆里。

      -

      时誉从没有说过要她做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潜移默化到她的生命中。

      她应该延续时家的一切,或者,延续时誉的一切。

      他走过的路,经历的一切,创造的价值,都是时伽然需要去走,去经历,去创造的。

      譬如,上延大,获取交换生资格,前往时誉任职的学校,留在国外完成学业,进入研究所或者和时誉一样。

      成为优秀的、符合时家预期的人。

      时誉从时伽然生命的开始就谱写好了未来,至于时伽然自己想要什么,那当然不在考虑范围以内,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孩子就如同稚嫩的小芽,你可以将它修剪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很幸运。

      时伽然是一株健康的、合主人心意的小芽。

      她从来不反抗。

      哪怕很偶尔的提出过什么需求,因为没有得到过允许,也很听话地不再提起。

      她就按照大人框出来的范围内成长。

      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是那天从补课学校下课,花园内她途径之处多了一只纸箱子。

      灰黄色的旧箱子,边缘不知道被什么咬碎了,底部被晨露给浸湿了。

      偶尔响起幼崽的呜呜声。

      如同求生本能的呼唤。

      时伽然就站在那个十字路口。

      直走是离开学校的路,而往左,是那一大片葱绿的草坪。

      兜头洒下一大片浅金色的光。

      时伽然低着头,看见自己斜斜的影子,就那样指向命定的方向。

      即便是错误的。

      她还是走了过去。

      纸箱子里装着一窝幼崽,不知道放了多久,有两只已经不再动弹。

      只剩下黑白相间的那只还睁着湿润的眼睛,望着时伽然。

      她伸出手,另外两只已经冰冷、僵硬,不会再给时伽然任何的反应。

      书上形容过这样的生物反应。

      死亡。

      死亡就代表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应该处理掉。

      时伽然抱着箱子,目光略过一旁的垃圾桶。

      微弱的动静从怀里传来。

      时伽然垂下眼,小狗已经沿着盒子边缘爬上来,靠在她怀里,黑白相间的尾巴摇来摇去。

      大约因为时伽然是第一个拥抱它的人,在小狗眼里,她是来救它的英雄。

      所以它想回应,以自己热烈的、直白的爱。

      它摇尾巴,努力钻进她的怀里,蹭她、舔她,发出细细小小的叫声。

      时伽然沉默地凝视片刻。

      她抱着箱子回了家,将另外两只死去的小狗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

      两天后的下午,时誉才终于注意到了别墅里竟然多了一只毛色乱而杂的小狗幼崽,他眉头紧皱,对着家里阿姨说:“把这只流浪狗赶出去。”

      阿姨回道:“不是流浪狗,是伽然前两天捡回来的,正养在院子里呢。”

      时誉眉梢轻轻动了动,说不好那是意外还是不悦。

      “太太知道吗?”

      “知道。”

      时誉盯着那只在草里滚来滚去的小狗,眉心的沟壑丝毫不减。

      半晌。

      他转身回了室内。

      五点半。

      时伽然从车上下来,已经熟悉她气味的小狗早早跑过来,跟着车一路奔跑,一直到车停在车库门口,时伽然提前下车,小狗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将她扑倒在地。

      这几乎是每天放学后的日常。

      时伽然还不算习惯,但已经不会意外。

      她忍不住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掌心里是温暖的柔软。

      小狗接收到了主人释放的信号,难以抑制兴奋,拼命地蹭着她,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摇着。

      草地、风、阳光。

      新鲜的嫩芽气味在空中飘荡。

      很好闻。

      时伽然忍不住抱起小狗,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

      “时伽然。”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时伽然抬起头。

      父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前,光从他身后投过来,影子落在她身上,将她完全地笼罩其中。

      “父亲。”

      时伽然轻声喊道。

      “过来。”

      时誉的口吻是不由分说的命令。

      时伽然本能地跟着走了两步。

      时誉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她。

      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时誉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狗上,像是看到什么传染源,眉头略显厌恶地一拧,而后收回视线。

      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时伽然偶尔也能敏锐地感知到一些不需要说出口的信号,就像小狗能感知到她,她也能感知到父亲的。

      她低下头,将狗放在了草地上。

      阿姨很快上前,将小狗带走了。

      她跟着父亲往前走,听见了身后隐约的呼唤,也许是她的幻听。

      书房里,四面墙上都是堆满的书,窗户边的帘布厚重,拉上后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只有天花板上的灯提供亮度。

      恒温的冷气将这里包裹成了一个舒适的环境。

      时伽然一低头,才注意到自己白色校服上沾染了一些灰色的泥,大约是刚才朝见扑上来时弄到她身上的。

      她无意识地擦了一下。

      恰好这时。

      时誉转过身。

      时伽然本能地抬起头来,看见父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某个瞬间,她感觉到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像是不祥的预兆。

      “时伽然。”

      时誉沉声念她的名字。

      “你应该知道,我们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还有不小的开销,不是为了让你养一只——”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污迹上,眉头微微皱起,“没有任何存在必要的东西。”

      时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

      快得有一些不同寻常。

      她知道应该向往常一样,说不会再这样,说她可以处理掉。

      的确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她做了最愚蠢的、最错误的决定。

      她仰起脸,看着父亲,说:“我想留下它。”

      时誉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垂着眼睛,长久地注视她。

      时伽然继续说:“父亲,它只是一件活着的装饰品而已,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请您放心。”

      时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审视。

      许久。

      他收回视线,不置可否。

      时伽然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说服了父亲。

      但朝见暂时留了下来。

      一只幼年的小狗,放在这栋别墅里,几乎要找不到它。

      也许正是因为存在感过于低,以至于时誉忘记了解决掉它。

      但时伽然不敢放下心。

      因为过去的无数次反抗,最后都以上位者的不由分说而作为结束。

      她还没有谈判的资格。

      所以,当她从车里下来,朝见兴奋地朝她叫时,她会伸出手捂住它的嘴,听见它发出呜呜的可怜声响。

      可是没有办法。

      叫声太吵了会引人注意,也许会被处理掉。

      朝见太小了,还不具备生存能力,她不敢奢望时誉会好心地为朝见寻找一个合适的家庭收养它,最好的结果甚至是将朝见扔出去,流浪说不定会被人捡走,对于朝见来说算得上好事。

      她抑制的是它的生物本能。

      朝见只能疑惑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反抗、挣扎。

      时伽然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掌心逐渐变得痛苦的样子。

      某个瞬间。

      她感到有些反胃。

      好像被扼住的是自己。

      朝见很乖。

      它慢慢地,不再叫了。

      可是它太喜欢她了。

      不能叫,就只好摇尾巴,拼命地扑进她的怀里,企图让时伽然知道它有多喜欢她。

      可是那样会弄脏干净的校服。

      时伽然每次都需要在晚饭前去洗澡。

      后来有一次。

      时誉在餐桌上注意到了时伽然发梢的潮湿,皱起了眉。

      时伽然心头一跳。

      “刚洗完澡?”

      时誉问。

      “嗯。”

      时伽然低垂着眼睛,没有看父亲,“回来的时候出了些汗,所以……”

      时誉并不关心这些,只是收回目光,说:“你觉得这个样子能见人吗?”

      时伽然沉默两秒,明白了。

      “对不起。”

      她说:“不会了。”

      饭桌又安静下来。

      桌上谁也没有再说话,阿姨在旁边沉默地为时伽然添了一小碗松茸鸡汤。

      于是那以后,她站在朝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围着自己绕圈,摇尾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腿。

      直到它脸上的兴奋慢慢转为失落。

      直到它的尾巴慢慢垂了下来,潮湿的眼睛无声地望着她。

      小狗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人不再拥抱它,甚至是不再抚摸它。

      可是它那么爱她,怎么会计较她的冷漠呢?

      它只是不厌其烦地等待,反正这个小生命的全世界就只是时伽然而已。

      时伽然无数次地注视着朝见是如何从蓬勃变得衰败的。

      渐渐。

      她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对此麻木了。

      习惯了。

      也应该习惯了。

      毕竟这么久了,还能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太忍心,她想也不会有人信。

      次年年初,临近寒假,同样也临近春节,学校比平日放学得早一些,司机也因为第二天休假,仓促地将车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口——平时是开时家的车,所以都开进车库,但今天为着休假方便,司机开的自己的车,这样将时伽然送到门口,一脚油门直接开回自家了。

      这省时方便许多。

      尤其是时家其实对时伽然也并没有多么上心,这点小事,时伽然也不可能专门去告状,就算是告状了,也没有什么影响。

      时伽然侧头扫了一眼,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她倒是习以为常地下了车。

      “早点进去啊。”

      司机降下车窗,朝时伽然叮嘱了一句。

      时伽然点了点头。

      她从后座跳了下来,皮革的气息消散了些,凛冽的风刮了过来,她低头把围巾拢了拢。

      轿车从身后驶过,声音渐行渐远。

      她刚要往里别墅里走,却察觉到什么,回过头,一只半人高的大型犬正饶有兴致地朝她走了过来。

      一股有些浓郁的动物气味弥漫而来。

      时伽然没动。

      狗的主人套了绳,不过大约是觉得这个时候没什么人,索性取了,任由狗自己玩会儿。

      见到时伽然一个小孩背着书包,主人还友好地朝她笑了笑,说:“别怕,不咬人。”

      时伽然没什么反应。

      这只大型犬也的确如主人所言,没有什么攻击性,很温和的样子。

      它一身油光水亮的皮毛,很厚实的样子,毛茸茸地往时伽然身上蹭。

      时伽然沉默地垂着眼。

      主人走过来,笑着鼓舞道:“可以摸摸它,它叫悄悄。”

      “……”

      时伽然并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盯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悄悄很温顺,像朝见一样围着她转啊转,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腿。

      不过现在是冬季,天寒地冻,时伽然穿着厚厚的裤子,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已经有些手脚冰凉。

      所以那只是很细微的一点触动而已。

      时伽然几乎感觉不到。

      主人似乎是极其喜爱狗狗的人士,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已经软着声音,笑着,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着狗狗喊道:“来,悄悄,和妹妹打招呼。”

      这语气格外亲昵,爱意似乎都溢出了。

      时伽然眼睫动了动,视线抬起,落在了主人身上。

      而对方正满心满眼地望着自家狗子。

      悄悄也很听话,扬起毛茸茸的脑袋,朝着时伽然“嗷”了一下。

      有点突兀,也有点大声。

      听上去有点凶。

      主人立刻说:“悄悄温柔点!”

      悄悄于是又小小声地“嗷”了一下。

      却在这时。

      一道充满攻击性的叫声从后撕裂这近乎温馨的瞬间。

      时伽然本能地回过头。

      朝见已经冲了过来,它紧紧地贴在时伽然的腿边,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一人一狗。

      也许是陌生的成年人与大型犬都让它感受到了危险,它近乎蓄势待发的姿势,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攻击对方。

      然而。

      半年多的时间虽然让朝见长大了不少,但中型犬再如何长,体型也受限,阿姨说它是边牧的血统,但是不纯,比寻常边牧还稍微瘦小一些,没那么漂亮,也不够强壮。

      狗狗主人起初也被狗叫声吓了一跳,可见到朝见以后,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弯下身,说道:“是你家的小狗吗?好可爱啊,这么小就会护主啦。”

      时伽然从来没有见过朝见这个样子,神情有些茫然和无措。

      她潜意识地想,要安抚朝见。

      于是她伸出手,去抚摸朝见的脑袋和脊背。

      她感觉到它身体是那样紧绷,如同一块僵硬的石头。

      大约察觉到了同类的攻击性,悄悄也呲起了牙,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悄悄。”

      主人立刻回过身去拉悄悄,见它没有收敛,又呵斥了一声,“悄悄!听话!”

      时伽然感觉到朝见的身体像一条拉紧的弦。

      可她还不懂如何安抚。

      时伽然后来读了很多书,说应该和它说话,用平静、温和的语气,应该轻轻抚摸狗狗的身体,耳后、脖子等位置,最重要的是,带它离开那里。

      可是时伽然不知道。

      因为她的无知、无能。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悄悄再一次发出警告声时,朝见脱离了她的掌控,猛地扑了过去。

      悄悄是大型犬,哪怕朝见扑上去咬到它,狗狗之间的打架,总归是皮外伤。

      可是。

      时伽然看见,悄悄主人下意识地抱住了悄悄。

      厚重而干净的积雪上,落下点点猩红。

      巨大的鼓鸣声回荡在耳边,时伽然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一切犹如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

      时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灭顶的恐惧兜头浇了下来,令她手脚发冷,几乎动弹不得。

      朝见……

      朝见咬了人……

      如果被父亲知道——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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