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之间》荆问

26、第 26 章

　　时伽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然后举着伞往后退了几步。

　　而被淋湿的郁徊沉默地走到了她身边。

　　两个人谁也没有在讲话，安静地站在路边。

　　直到又一辆车驶过，飞速行驶的冲力碾过雨水，溅起高高的水花。

　　不过随着距离的增加，水花的威力也逐步减弱。

　　等飘到时伽然的脚边，只剩下一片无害又不起眼的水雾。

　　“真的。”

　　时伽然忽然说。

　　指的是他说的那句“水花就只到你的脚边”。

　　郁徊侧眸看了她一眼，两秒后，又收回视线，盯着面前被雨水噼里啪啦浇打的石板，然后说：“嗯。”

　　“你准备去哪里？”

　　第二辆车驶过，又一阵水雾飘起。

　　时伽然问。

　　她不清楚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越界，或者难以回答，总之对方没有顺其自然地接话。

　　时伽然也安静了一会儿。

　　心血来潮的一次出行，刚好碰到高中同学的几率并不是完全没有。

　　只不过有一点凑巧。

　　几秒后。

　　她忽然问：“你是在跟踪我吗？”

　　话音刚落。

　　她听见郁徊的呼吸变明显了一瞬间。

　　然后她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郁徊的眼睛略微睁大，握着伞柄的手指顿时收紧了，看上去有点无措、慌乱的样子。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有点仓促地开口，解释道：“不是，我去上课。”

　　“上课？”

　　时伽然有些疑惑地问。

　　七月，高三的学生毕业，尚未进入大学的时间节点。

　　许多人还没有拿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对于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算要上补习课，也过早了。

　　“……小提琴课。”

　　郁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可能不想被她误会是什么奇怪的人。

　　时伽然“哦”了声，想起他之前在同学聚会上展示过钢琴才艺，钢琴和小提琴算是热门乐器，会一起学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犹豫，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不过她没有问，说道：“那你要往哪边走？”

　　商业区占地面积大，大型商超的位置很显眼，距离时伽然只剩下几百米，周围遍布着各种类型的商铺，路上人来人往，雨水打在伞面上、石板路上、绿化带里。

　　郁徊顿了一下，指了一个方向。

　　时伽然顺势看过去，街道很长，周围一排一排的店铺，显眼的logo亮着灯，而尽头是一座位于住宅区里的独栋别墅，但并不夸张，看上去只是四五百平的样子。

　　“是那里吗？”

　　时伽然指了一下那栋别墅。

　　郁徊点点头。

　　“感觉夏天能听到鸟鸣。”

　　时伽然随口说了句。

　　“能听到。”

　　郁徊回答。

　　他说：“冬天屋子里会燃壁炉，还能听到木头燃烧时火星迸溅的声音。”

　　听上去很有画面感，时伽然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下。

　　“然后乐器因为温度太低而走音，老师就会说……”

　　时伽然不知怎么，忽然一怔，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说什么？”

　　郁徊接着她的话问道。

　　她安静了几秒。

　　郁徊转过头，看着她。

　　时伽然轻微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看他，视线有一点放空，好像在看很久远的过去。

　　好一会儿。

　　她的声音轻轻的，分辨不清是同谁说的。

　　“……就会说‘错了’。”

　　四周雨幕像厚重的屏障，伞与伞之间的距离将人分隔得更开，哪怕站在一起，也好像是错位的只不过短暂交集的陌生人。

　　雨下得很大，风也大。

　　飘来的雨水打在人身上，冰冷而又潮湿。

　　“你没有错。”

　　过很久，郁徊低声说道。

　　但是雨声太大了，将他的话也掩盖其中。

　　时伽然没能听清。

　　到了。

　　她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于是她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说：“我要走了。”

　　郁徊没有穿雨衣，被吹斜的风雨浸湿了他。

　　“再见。”

　　时伽然朝他挥了一下手。

　　“再见。”

　　郁徊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她一个人的缩影。

　　时伽然正要转过身。

　　“等一下。”

　　时伽然重新看向他。

　　郁徊忽然朝她走了过来，伸出手，递过来。

　　“纸巾，你进去可以先擦一下。”

　　他说。

　　时伽然盯着他掌心里那一包未拆过的纸巾，隔了两秒，她接了过来，微微弯起眼睛，对着他笑了笑，“谢谢。”

　　商超里面一直开放着中央空调，温度适宜，没有外面那么冷了。

　　时伽然收好伞放在门口，用纸巾擦了擦手上和脸上被溅到的一点点雨水。

　　因为穿了长长的、宽大的雨衣，脚下又踩着长皮靴，全副武装着，再加上一路都有好好撑伞，所以她里面的衣服，包括她自己都十分安全。

　　她拿出手机，按照林姨给的清单，推着购物车一一选购，任务完成过后，她还给江骁买了一个游戏周边，给自己买了一副新的拼图，图案是一只毛茸茸的三花猫。

　　时伽然偶尔的一次放风，就这样结束了。

　　她站在商超门口，望着阴雨天下冷色调的城市，雨水下个不停，四周的行人匆匆来往着，只有她一个人停滞不前。

　　她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着东西。

　　雨伞微微倾斜着，她的视线慢慢抬高，罕见地能够直接地注视天空。

　　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一个紫外线严重过敏的人来说，却显得有些奢侈。

　　幸好——

　　时伽然注视片刻后，收回视线，沿着街道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对她来讲，天空并不是必需品。

　　自由也不是。

　　回到家里后，林姨大约一直在等她，她才开门，对方就立刻起身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手提袋和雨伞放到一边，正准备过来帮她脱雨衣，却见时伽然已经很利落地脱下来放在了架子上，雨水正顺着衣服滑下，在地板上滴滴答答。

　　“伽然你先上楼洗澡换衣服，然后下楼喝姜汤，别感冒了。”

　　林姨嘱咐了一句，收起她的雨衣和伞朝洗衣房去了。

　　时伽然“嗯嗯”了声，转过身上楼。

　　虽然完全没有被雨水淋到，不过回到家里她还是习惯穿更舒适一些的衣服。

　　洗完澡，吹干头发后，她才踩着拖鞋下了楼。

　　桌子上多了个冒着热气的水杯。

　　她走过去闻了一下，有点辛辣的味道刺得她将脸皱成一团毛线球。

　　“快喝，等会儿冷了。”

　　时伽然循声看去，江骁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正坐在客厅玩手机。

　　“哦。”

　　时伽然十分豪迈地一口干了。

　　“……”

　　江骁说：“你喝酒呢？”

　　“没有。”时伽然澄清。

　　“外面好玩吗？”

　　江骁朝她招了一下手，唤小猫小狗一样。

　　这个手势像是什么不得了的标志。

　　时伽然立刻就小跑着飞过去。

　　“慢点儿，别跑。”

　　江骁下意识说道，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时伽然就像一只大型犬一样猛地撞进他的怀里。

　　不亚于二十斤煤气罐猫从天而降砸在身体上。

　　“……”

　　江骁本能地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好在身后就是柔软的沙发。

　　江骁才没有英年早逝。

　　“你是不是给你哥买巨额保险了？”

　　缓了两秒，他才松开手，时伽然骑坐在他的大腿上，眼睛亮亮的，刚吹干的头发很蓬松地披在身上，散发着山茶花的甜腻香气，因为刚才跑过来，发丝有些凌乱。

　　江骁轻叹口气，抬起手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捋顺。

　　“还没有，”时伽然很贴心，“要买吗？哥哥，我可以明天找人问。”

　　“可以，”江骁点点头，“记得看广告复活我就行。”

　　时伽然不玩游戏，因此第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有些疑惑地问：“看广告就可以复活你了吗？”

　　“你觉得呢？”

　　江骁似乎有点气笑了。

　　“我不知道。”

　　时伽然慢慢回过味来了，有点好奇地问：“所以游戏里面，死掉了只需要看广告就可以重来一次吗？”

　　“你先下来。”

　　江骁“啧”了声。

　　“哦。”

　　时伽然听话地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但是还是很粘人地扒在他身上，望着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所以是这样吗？”

　　江骁又有点想叹气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感兴趣，但还是解释道：“重来一次的意思是重新开始游戏，指的是一切从头开始，‘复活’的意思是你可以重回失败前的时间节点，继续游戏，保留之前积累的游戏进度。”

　　“可是，”时伽然不知想到什么，又问：“哥哥，如果结局是固定的呢？一次又一次回溯时间，但无论怎么做都找不到通关的办法，又该怎么做？”

　　“结局固定？”

　　江骁说：“没有固定的结局，游戏不会只有一个结局，否则就没有选择的意义。”

　　“找不到通关的办法就上网查攻略，”江骁用手指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而且，你不会找你哥帮忙吗？再难的关卡你哥都能帮你通过。”

　　“你会一直帮我吗？无论是什么事情。”

　　她忽然问。

　　江骁眼睫垂着，有些散漫地回道：“看情况吧，帮你吃青椒不行。”

　　时伽然看着他，过了几秒，她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可惜，哥哥，我不会玩游戏，你应该帮不上忙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很快结束。

　　林姨从洗衣房里出来，扫了一眼客厅，看向沙发上的两个人，问道：“中午想不想吃番茄牛腩？”

　　江骁看了时伽然一眼，她点点头，江骁看向林姨，说：“吃。”

　　“姜汤喝完了吗？”

　　林姨问。

　　“喝完了。”

　　时伽然直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空杯子。

　　可能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原本就浅的口袋，里面装着的东西就这样掉了出来，不过因为太轻，所以本人并没有注意到。

　　林姨看了一眼杯子，笑了笑，哄小孩似的夸了句，“伽然真乖。”

　　然后端着杯子进厨房了。

　　时伽然重新坐下来。

　　还没来得及放松身体，江骁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宁静。

　　“然然。”

　　时伽然侧眸。

　　江骁指节夹着一包已经拆用过了的纸巾，客厅的灯光白灿灿地照在上面，极为清晰地展示出外包装上印刻的德文。

　　那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纸巾logo，更不是国内商超里会出售的品牌。

　　光滑的材质因为角度，在某个瞬间折射出雪亮的光，有些刺眼。

　　而后。

　　他问：“这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