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不为你（GL）》暮成雪

8、第八章

　　莫辞第一次见到文情暮，是三年前晚春的一天。
　　晚春时节已经有了丝炎热，却还残留着一些凉意。
　　他和文情放是大学的同学，学的都是服装设计。在快毕业的时候，为了最后一张作业而苦恼万分。
　　于是情放说，你来我家吧，如果你需要灵感的话！
　　抱着狐疑的态度，莫辞跟着情放辗转了几个城市，来到了情放的家。
　　情放的家，是一个书香门第，于是解释了为什么情放明明是长着一张媚艳的脸，却拥有一颗单纯天真的心。
　　情放在路上说，她家里一共四口人，父亲是当地一所大学的教授，母亲是传统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女——对，她还有一个姐姐，叫做情暮。
　　适闻这个名字，莫辞有点惊讶，不过居于文情放叫文情放，名字也够少见了，于是便释然。
　　虽然和情放做了四年的同学，但是却从来不对对方刨根问底，所以一切对于莫辞来说，很是新鲜。
　　新鲜的城市、新鲜的空气、新鲜的人流，已经够让莫辞兴奋了，而情放家中充满的书卷味又令他放松了不少。
　　这个时候，他见到了文情暮。
　　如果没有这个遇见，也许今天的莫辞已经不是现在的莫辞。
　　在莫辞的心中，这是一个永恒的遇见。
　　开始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低低的箫声，有一点点的呜咽之感，带着无限的怅然。
　　情放去卧室放行李去了，莫辞不知怎的，就推开了她隔壁的房门。
　　房间里对面的窗台被窗帘拉得紧密，暗淡的光线下，触摸到的是一片冰凉。
　　窗台下一张摆平了的躲椅上，曲起单膝，坐着一个白衣女人。是背对着莫辞的，留给他一个削瘦的背影，还有一袭如瀑的长发。
　　长发从身侧曳地，拖摆出自然的姿态，如同放在水里轻轻被摇曳着，光是背影，已经是万种风情。
　　箫声突然止住了，而莫辞还在发呆。
　　女人轻轻用箫敲打着窗台，说起话来：“怎么，几个月没有听到我的箫声，听呆了？”
　　声音如同在细细的沙上打磨一般，中低的腔调优雅异常。
　　“才不是！”莫辞的身后响起了情放的声音，她一把将发呆的莫辞推进了房间，笑道，“发呆的是这个傻子！”
　　莫辞突然地就窘迫了，他大概从没有在女生面前这么丢脸过。
　　而对面的人这时也回了头。
　　其实还只是个侧面。
　　但这个侧面就像是传过来电磁一样，让莫辞突然被触动到了。
　　青眉如黛，眼似秋水。
　　他伸手指着对面的人，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话了。
　　“这是我姐姐，文情暮。”情放站在中间，做起了介绍，“这是我的大学同学，莫辞。”
　　“莫辞？”文情暮含着这个名字，然后站起身来对面着他。
　　莫辞彻底呆掉了。
　　身边的情放虽然有着和长像完全不同的单纯个性，但是却也是个时尚女孩，和所有艺术院校的女生一样，穿戴都有着自己的个性特点，但无一不走在时尚的前端。
　　可这个情放的姐姐，却好像活回去了，回到了几百前年、甚至几千年前。
　　大袖寂寞如兰，独自幽谷长情。
　　明明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携着冰冷的气息适应的理所当然。
　　古装？
　　莫辞双目一亮，脑中走马观花晃过许多线条，每一条，都富有历史中沉淀的风情。
　　“怎么样？”情放问他，有些得意之色，“我姐的衣服全都是她自己手工缝制，算是天生的设计师吧？”
　　“手工？”莫辞的心脏又受了些刺激。
　　情暮的眼中却全然没有他，眼里除了低落与寂寞，没有丝毫容纳一个客人的空隙。她从他身边轻轻走过，似乎带起了一阵香风，却又只留下绝对的冷漠。
　　情放看着姐姐走出去，然后吐了吐舌头：“我姐算是个怪人，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莫辞倘有些失魂落魄，但并不来自于情暮的漠视，而是他从情暮的服饰中、从情暮的气质中，得到了许多许多。
　　“情放，找个清静的地方给我！”莫辞激动地一把抓住情放。
　　情放倒是一付了然的样子，然后带他去了她的卧室。
　　于是，莫辞的毕业作业诞生了，复古风情的婚纱由传统的大红演绎，最特别的是那头长发，像是西式婚纱的长纱，拖曳出对过往深深的眷恋和对未来长长的向往。
　　莫辞的这幅作业，被他命名为“离歌”，因为对于模特的面目他只用了深沉的蓝，点出她的一双似乎唱着离歌的眸子。
　　这也大概，是他对情暮深深的印象所在了。
　　明明是新婚，却又唱着离开过往的歌声。
　　这幅即兴之作，莫辞交上去后仍旧恋恋不舍，不过没想到，因为他用笔之纯熟，内涵之丰富，其中燃烧的激情竟然被大大的看好，一片称赞之后甚至有些大型的工作室，也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不过他没有机会去选择，因为情放找到他说，我要成立一个工作室，你来帮我吧。
　　就这样，莫辞来到了情放的工作室。
　　而他第二次见到文情暮，是在Happiness开张后的三个月。
　　那大概是情暮第一次到Happiness。
　　再见情暮，莫辞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啊，原来这个女人，真的是活在阳光下。
　　不再是那身带给莫辞无尽灵感的宽大白衣，一身洒脱的湖色春装却将时尚与古典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我妹妹呢？”也不知道情暮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情暮看着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的重逢。
　　这多少让莫辞有些郁闷，以至于心想如果她动情，那这双寂寞的眼中，究竟能看到什么？什么样的重逢会让她泛起霞光来。
　　“她在楼上。”莫辞郁闷归郁闷，其实心下还是对她无限感激。
　　步入Happiness内，上二楼时，情暮也看到了那幅西式的婚纱照，一看便知道，是妹妹披甲上阵，而早已适应了时代的她对于妹妹身上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料也能视而不见。上三楼时，楼梯口那里的大片留白令她轻轻蹙起了眉。
　　果然，一上去后，妹妹直接在她面前摆放了一排中式婚纱，想让她做一回模特。
　　情暮的眼，直直地盯着情放。
　　莫辞心中开始冒冷汗，情暮不怒而严的神情，让他没有什么底，于是心中哀嚎不断，这排婚纱可件件是出自他之手，若是一件都不能被她看上，几个月的工夫岂不是全白费了。
　　可莫辞哪知，这全然不是一回事。
　　“情放，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愿做的。”情暮开口了，面上有些倦色，话罢的她便站起了身，一付要离开的样子。
　　“姐姐！”情放却还是一脸的轻松，她只是坐在情暮的对面，轻轻地唤住她，然后用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话将情暮成功的留下。
　　“姐姐，你不是想找人吗？”
　　找人？什么意思？
　　莫辞奇怪了！
　　眼前两姐妹的对峙开始诡异起来。
　　“你看——”当看到姐姐不但停住了身形，而且慢慢转过身来后，情放更加轻松地翻动着手里的宣传册子，“等你的照片被拍好之后，我们就做成宣传册，或者干脆做成写真，销售到全国各地，那样大面积的被动怎么也比你一个人的主动强多了吧？”
　　情暮的心动了，她微微扬起了眉。
　　情放于是举起双手：“你放心，你是我的姐姐，你的底那是要绝对保密的，绝不给你找任何的麻烦，这样行了吗？”
　　情暮轻轻侧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冷冷地道：“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情放似乎也好奇了。
　　情暮凑近了情放，然后伸出手点上了自己的右眼下方，冷冷地俯视下来：“等下记得，上完妆后在这儿，在这儿点上一颗痣，这样她才知道是我！”
　　情放微微一愣，想了想，然后不以为然的挥了把手，痛快地答应了。

　　由开始的绝情到最后的妥协，莫辞看得津津有味。当然他并不懂得其中的含义，比如说，情暮在找什么人？比如说点上一颗痣又能代表什么。
　　但他有耐心，也许有一天，迟早会知道。
　　看着情暮跟着化妆师进了另一间房里化妆，莫辞如是想。
　　谁料情放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身后，声音幽幽地道：“不要迷上她。”
　　莫辞讶异地回头，情放一脸的正经。
　　“不要迷上她，”盯着莫辞迷惑的眼睛，情放又道，“她已经有所爱的人了，而且，永世不变！”
　　“是吗？”莫辞眯起眼来想了想，“那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寂寞的样子？”
　　“她还在寻找她的爱人。”情放继而喃喃自语，“虽然爸妈不信，但我却相信！”
　　“什么？”莫辞奇怪地追问。
　　“没什么！”情放拍拍他的肩，很是怜悯的样子，“反正不要喜欢上她，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男人。”
　　“那你的眼睛里有男人吗？”莫辞的目光突然烁烁起来。
　　“什么意思？”情放瞪着大眼看他。
　　莫辞叹了口气，原来情放还是个没有开窍的小丫头。想到这心情不禁愉悦起来，他摸了摸情放的头，然后哼着歌儿走开了。
　　“什么意思啊？”情放恨恨地看着莫辞走开，好心提醒他，居然也不说声感谢！
　　不过，算了！
　　让情放气不起来的还是因为对房间里的姐姐有很大的信心，也许就是因为她们是姐妹，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清楚，姐姐要干什么！

　　另一个房间里，化妆师正在给情暮化妆。
　　“文小姐的脸型真是完美。”化妆师对着镜子，赞叹道。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模样与前世并没有什么差别，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差别，所以总是让她时时产生错觉，好像自己还活着——在前世。
　　而锦嫒——
　　情暮心中苦涩之极。
　　原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大概也保留着前世的模样，于是寻着这个方面去找，找到了几个面容相似的，却在直面的一瞬间，知道，又错了！
　　那么锦媛，你到底在哪里？你的模样，是不是变了。

　　“点上一颗什么痣呢？”化妆师为难起来。
　　点痣呵——
　　情暮的心，又被牵扯了很远很远……

　　那是刚刚画完画像出来吧。
　　情暮的性情不喜与人交往，却意外的和画师段花梨彼为投机，虽然最终段花梨也没有在她的画像上留下一颗痣，但画像间的一席谈话却奠定了两个人未来来往的基础。
　　因为情暮和锦媛是最后一组，所以和画师一同出来。
　　锦媛看到情暮与画师正有交谈，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碧乔，你也出来啦？”
　　“嗯，”情暮背对着段花梨，然后弓身轻轻拉了拉锦媛似乎坐皱的衣裙下摆，“我们走吧。”
　　站在情暮背后的段花梨好奇地看过来。与碧乔的谈话中，不曾听到她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过话，大都是带着冰冷的抵制意味，这样的人向来都厌烦宫廷，更加厌烦自己的身不由已。而是谁，让冷傲的碧乔宁愿弓身屈膝？
　　然后她看到锦媛的脸也移过来看她。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然后相视一笑。
　　“我叫锦媛，姐姐你呢？”
　　“我是宫廷里的画师，段花梨！”段花梨当时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宫里美女如云，如果不是因为有碧乔的那番让她刮目相看的话，她也许不久就会忘了她。
　　可也正是这让她好奇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个锦媛让碧乔特别相待呢？
　　“我们走了！”情暮礼貌性地朝段花梨点了点头，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等等，”段花梨追了上来，笑道，“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如果在这宫里，要做个不引人注目的嫔妃，并不是什么难事。”
　　“哦？”情暮挑眉。
　　“不需要点扫把星痣，但也不要完全不顾不管宫里的形式，在每次有可能之前先走开，就可以了。”段花梨眨眨眼睛，然后背起自己的画袋，潇洒地走了。
　　“她说什么扫把星痣啊？”锦媛在后面伸过头来，奇怪地问。
　　情暮一转身，脸差点儿撞上了她的头发，轻轻一屏气，情暮别开脸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让她在我的画像中点上一颗痣罢了。”
　　“为什么呀？”锦媛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不依起来，“你若点了那痣，肯定是要离开皇宫的，我不要！”
　　话罢，锦媛竟然一撩长裙，朝着段花梨拔腿追去。
　　“等等！”情暮只好也追出几步，长臂一伸，将锦媛揽在了胸前。
　　锦媛犟了两下，然后不再挣扎了，低着头，她闷闷地问道：“碧乔——你真的就这么不愿留在宫里吗？”
　　“嗯！”情暮嗅着锦媛的香气，一时心思有些迷离，答得也随意极了。
　　“可是、可是！”锦媛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情暮一惊，将锦媛的身子扳转，看到锦媛居然流起泪来。
　　那眼泪，一下子就烫伤了情暮。
　　情暮低叹一声，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那个画师并没有真的那么做，我，也不会出宫的！”
　　“真的？”锦媛前一刻还难过的脸一下子就亮了。
　　于是情暮知道，自己永远不能离开她的身边了！
　　如果，自己可以守护住她的话！

　　“不需要点扫把星痣，但也不要完全不顾不管宫里的形式，在每次有可能之前先走开，就可以了。”

　　这样——真的就可以吗？不但是自己，情暮知道，她大概也不愿意锦媛去遇见那个“可能”了！

　　此后，锦媛若是与情暮发发小脾气的时候，就会提起“扫把星痣”的事情，并气恼地道，当初点上那就好了！
　　而情暮便会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低地问她，真的吗？点上了痣，也许便不再是她自己，真的要那样的她吗？
　　此话曾经屡试不爽，锦媛会不依不饶，然后用笔沾了墨，在情暮的右眼下方点上一颗痣，然后端看半天才道，怎样都是我的碧乔，点上了痣倒是独一无二了，更加一眼能够认出来。

　　就是这样的情话，乐此不疲！

　　而说着这样情话的人，如今，却不知在哪里！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右眼下方，已有一点清凉，凝起精神望着镜子，这一刻，连情暮也呆住了！
　　一颗且圆且滑的泪痣，如同随时会从脸颊上滴落。
　　只是这颗痣，太过伤心，是血色，透着无尽的凄哀。
　　情暮的脸上，浮起了与血痣相同的神色，令边上的化妆师手脚大乱。
　　刚刚端详镜子里的人，出于职业的本能，找到与她相似的表达方式，却没想到画出后令她更感伤心，这让化妆师始料未及。
　　“不如，我换一个……”化妆师小心翼翼地问。
　　“不！”情暮抬手，然后渐渐死去的心一点一点地又复活了！

　　锦媛，你说，点上了痣我便是独一无二了，你更加一眼能够认出我来，那么，你快来认我吧。

　　如果不是因为前世眼泪早已干涸，那么情暮，也许会流下真正的血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