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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疑影现 ...

  •   琉璃灯碎片在青砖地上泛着冷光,卢婉清攥着染血的漕运司密函踏进账房时,檐角铜铃正撞出寅时的第一声清响。
      她将三本泛黄账册摔在酸枝木桌上,惊得烛火跳了两跳。
      "甲子年霜降,南市绸缎庄修缮费二百两。"她指尖划过蝇头小楷,突然按住其中一行,"三个月后小满,同样名目又支了三百两?"
      老账房周先生佝偻的脊背僵了僵,松烟墨从笔尖滴在宣纸上,洇开个黑黢黢的窟窿。
      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里,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那年暴雨冲垮了库房梁柱......"
      "库房梁柱用的是黄杨木。"卢婉清突然掀开第三册账本,染着丹蔻的指甲戳向夹层里半片碎纸,"这是从瓦砾堆捡来的木屑,分明是泡桐!"纸片边缘残留着暗红印泥,依稀能辨出半枚"礼"字。
      老仆手里的狼毫笔"啪嗒"掉在算盘上,十二档檀木珠子乱跳如急雨。
      卢婉清逼近半步,腕间纱布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账册封皮:"您在我家管了三十年帐,应当知道泡桐木的价格不及黄杨三成。"
      角门传来瓷器碎裂声,卢婉清猛回头,正瞥见周先生孙女跌跌撞撞跑开的鹅黄裙角。
      老账房突然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缝里:"老奴的孙女开春就要及笄......"
      铜壶滴漏声忽然变得刺耳,卢婉清望着老人灰白鬓发间粘着的碎纸屑,想起昨夜码头查获的空货船。
      那些贴着漕运封条的樟木箱里,塞满了浸水的稻草。
      "带小姑娘去城西别院住几日。"她抽出夹页里染血的碎纸,火折子蹿起的蓝焰瞬间吞噬了那个残缺的"礼"字,"就说大小姐请她教绣球花的打籽绣。"
      日头爬上东墙时,卢婉清在郑谦送来的檀木匣底发现了更骇人的东西。
      那叠泛着沉水香的信笺里,竟夹着张盖有"卢仲礼"私印的货单——而落款日期分明是三个月前,那位远房堂叔"暴毙"后的第七日。
      "郑公子连冥府的生意都做?"她将货单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里新煎的雨前龙井泼出个缺口。
      郑谦月白衣襟上还沾着夜露,修长手指按住茶盏裂缝:"那日你问扬州茶汤......"
      "我问的是这个!"卢婉清抖开张漕运司的缉私文书,朱笔圈出的"郑氏银楼"四字像四把带血的刀,"你二叔的银楼上月典当的翡翠屏风,刻着卢家宗祠的云雷纹!"
      郑谦袖中突然滑出把银鞘匕首,刀柄镶嵌的孔雀石映得他眉眼发青。
      卢婉清本能地后退撞翻博古架,霁蓝釉梅瓶炸开的碎瓷中,她看见对方用刀刃挑开自己衣襟。
      "扬州茶汤要加木蝴蝶。"郑谦割断贴身里衣的系带,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三年前你被劫的漕船在燕子矶沉没时,这下面钉着给令尊的密信。"旧伤疤皱成个扭曲的"漕"字,随呼吸起伏如活物。
      窗外传来韩立急报声,卢婉清攥着半截割裂的衣袖冲出门时,没看见郑谦用染血的帕子接住她发间落下的金丝缠枝簪。
      更没留意回廊转角处,洒扫小厮正将沾满墨渍的抹布,悄悄盖住地上一串泥脚印——那鞋底纹路与昨夜码头湿泥里的印记分毫不差。
      暮色爬上飞檐时,卢婉清站在库房暗格里对着三箱假账册冷笑。
      她没察觉背后镂花窗的缝隙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翻动《金刚经》封皮的手——那经书里夹着的,正是周先生孙女偷偷塞进来的半张当票。
      暮色在青砖缝里洇成暗紫色时,卢婉清将半张当票按在檀木多宝阁上。
      金丝楠木雕的貔貅镇纸压住边角,露出"永昌典当行"的模糊水印——正是三年前被劫漕船运过的官银标记。
      "大小姐,二门要落钥了。"贴身丫鬟春棠举着铜烛剪凑近,火苗在卢婉清眼底投下跳跃的光斑。
      她突然按住小丫鬟的手腕:"把周先生孙女绣的香囊拿来。"
      青玉香炉腾起袅袅檀烟时,镂花窗外闪过道灰扑扑的影子。
      卢婉清盯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指腹摩挲香囊夹层里暗绣的"叁"字。
      三更梆子响到第二声,回廊尽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跟着,别惊动。"她将半盏冷茶泼在香灰里,拎起裙摆悄无声息地没入游廊阴影。
      春棠提着灯笼的手一抖,火光在鹅卵石小径上照出半枚沾着墨渍的脚印——正是晌午时洒扫小厮鞋底的花纹。
      假山石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卢婉清贴着冰凉的山石,看见洒扫小厮将油纸包塞进个戴斗笠的男人手里。
      夜风掀起斗笠黑纱的刹那,她认出那人耳后蜈蚣状的疤痕——张家大管家侄子孙林,上元节曾在码头与漕帮争执。
      "告诉张二爷,下次要卢家商船......"孙林话说到半截,忽见寒光闪过。
      卢婉清甩出的银簪钉入油纸包,春棠带着三个粗使婆子从月洞门包抄过来。
      洒扫小厮突然掀翻石桌上的茶盏,滚烫茶水直扑卢婉清面门。
      "留活口!"卢婉清侧身躲过飞溅的瓷片,春棠的灯笼已经罩住小厮头顶。
      婆子们扯住他后襟的刹那,孙林袖中飞出三枚铁蒺藜,正钉在灯笼骨架上。
      火苗轰地窜起,烧断了捆油纸包的麻绳。
      卢婉清踩着太湖石腾空跃起,月白披帛缠住下落的油纸包。
      孙林反手甩出链子镖,锋刃擦着她耳畔划过,削断几缕青丝。
      婆子们举着捣衣杵围上来时,这狡黠如泥鳅的男人突然撒出把石灰粉。
      "咳咳...小姐当心!"春棠扑过来挡的瞬间,卢婉清已经扯开油纸包。
      孙林趁机翻上墙头,黑色斗篷扫落几片忍冬藤叶。
      洒扫小厮突然咬破后槽牙,嘴角溢出黑血瘫软在地。
      "是鹤顶红。"卢婉清用帕子垫着翻开小厮衣领,后颈赫然印着暗红的狼头刺青——张家暗桩的标志。
      她展开抢到的文书,瞳孔猛地收缩。
      泛黄的宣纸上不仅详细记录着卢家盐引配额,竟连她上月处置贪墨掌柜的细节都列得分明。
      更骇人的是末尾朱砂批注:"郑氏银楼典当物证已销毁,可推卢氏女与郑谦私相授受。"字迹遒劲如刀,与三年前劫船匪徒留下的勒索信如出一辙。
      "大小姐怎在此处?"回廊突然亮起灯笼,三房堂叔卢明德带着几个族老走来。
      卢婉清迅速将文书塞进袖袋,染血的银簪却"当啷"掉在青石板上。
      卢明德用鞋尖拨了拨小厮尸体:"听说婉清丫头今日又去账房闹了?
      要我说,与其跟自家人较劲,不如多想想怎么跟郑公子赔罪。"他身后族老们窃窃私语,灯笼光晕里能听见"败家女""冤枉好人"的碎语。
      卢婉清挺直脊背,春棠捡起的银簪在她掌心刻出血痕。
      忍冬花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她忽然想起昨夜郑谦割开衣襟时,那道拼成"漕"字的伤疤下隐约可见的牙印——正是她十二岁被水匪劫持时,在救命恩人手腕咬下的形状。
      "侄女倒要请教三叔。"她突然将染血的帕子甩在石桌上,"上月您举荐的绸缎庄管事,给张家供的云锦比市价低三成,莫不是用卢家漕运的便宜?"
      族老们的私语声戛然而止。
      卢明德脸上肥肉抖了抖,灯笼在他脚下投出扭曲的影子。
      远处传来打更声,卢婉清转身时,袖中当票擦过卢明德衣袖,留下道极淡的朱砂印——正是漕运司密函上缺失的半个"礼"字。
      回到闺房已是四更天。
      卢婉清将文书铺在妆奁底层,铜镜映出她拆开发髻的动作。
      金丝缠枝簪突然掉出半片薄刃,寒光里映着窗外晃动的树影——有人藏在紫藤架下。
      "出来。"她将刀刃抵住妆奁暗格,听见衣料摩擦枝叶的沙响。
      月光漏进窗棂时,紫藤花影里空无一人,唯余地上一小滩未干的水渍,泛着扬州茶汤特有的木蝴蝶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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