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玄都门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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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苍茫处，有一巍峨仙山名曰大罗宫，峰峦叠嶂间凶险万分，灵雾缭绕，峰芒直指九霄云外。奇松倚崖而生，宝树苍翠如盖，灵芝仙草沿坡而长，比比皆是。时有仙鹤翩跹于树下，玄鹿低首饮水时，清泉漱玉，流云拂阶。此处不染尘俗，不沾纷扰，唯有天风浩荡，日月长照，一派逍遥世外的清虚气象。
而在山峰绝顶处有一紫气缭绕的洞府，曰玄都洞，洞口两侧石壁上镌刻一副对联，正是“道判混元，曾见太极两仪生四象；鸿蒙传法，又将胡人西度出函关。”【1】过此玄都洞，便正式迈入太上老君的清修道场——八景宫。
太上老君乃鸿钧老祖首徒，三友之首，玄门领袖，阐截两教名义上的掌教者【2】，但其超然物外，不涉红尘，更是早早的将两教事宜分给了两位师弟元始天尊及通天教主，唯以炼丹讲道为事，参悟天地玄机为乐。门下弟子数量较之两师弟所掌阐截两教门徒亦差之远也，唯有两名弟子千年来伴其左右，大弟子玄都大法师悟性极高，地位超凡，乃玄门两教共尊同敬的大师兄，而另一位嘛……
“师父！师兄！我回来啦——！”
绵延不绝震耳欲聋的一声呼叱飘过，惊起仙鹤白鹿纷纷出逃，但见一位粗布麻裙双环髻的少女转眼闪至玄都洞外，纵身跃过这结界洞口，蹁跹而入。
恰在进入的那瞬间，她身上的粗布麻裙幻化成了如纱如雾般极轻极薄的淡青道袍，乌发流云瀑布般飘逸柔顺，唯用一根古木簪子简单绾起，赤足踩地而纤尘不染，整个人如被氤氲仙气环绕，脚踏轻云般的浮游于八景宫内。
其时，一身着玄色道袍，长身鹤立，面容周正，神采英拔的青年男子闻声回头，沉静深韵的神情之下忽然溢出狂喜。
“师妹……”
“师兄……”
“师妹！”
“师兄！”
如古玉般温润静谧的表情瞬间崩裂，男子接住直朝他怀中钻来的少女，顷刻，两人紧拥，泪眼汪汪。
这戏精附体般的两人便是太上老君仅有的俩徒弟，玄都大法师和昙璇了。
“百年之期还未结束，师妹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师兄，我想你和师父了！”昙璇从怀中抬起头，一双明亮灵动的黑眸顷刻流转，“师父可在？”
“在呀，在炼丹房呢。”
话音刚落，她已化作清风掠去。
转眼间，炼丹房外传来鬼哭狼嚎，一人跪在门口。
“师父！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昙儿吧！”
殿内鸦雀无声。
“师父，就剩最后十几年了，要不然咱直接抹个零头让我回来？”
大门依旧紧闭。
“师父啊，你开开门，见昙儿一面吧！”
不管少女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抢地，里面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摸了摸嚎哑了的嗓子，回头问端坐在院中树下悠哉看戏的师兄，小声问道：“师父真在里面吗？”
“师妹，你百年刑期未满，师父是不会见你的。”
“我不信！我一定要见到师父！”
她墨黑明亮的眼珠子咕噜一转，计上心头，抬手捏了个法术卷着尖锐的劲风袭向紧闭的门，门却纹丝不动，风劲消散于无形，她额头的昙花印记于此刻却骤然亮了起来。
下一秒，凭空出现一道紫雷直往她的头顶上劈。
玄都大法师见状，飞身而来，广袖一拂，紫雷顷刻间消散。刚半跪下身，搀扶着她的双臂，昙璇就猛地扑进他的怀里表演着一场没有一滴眼泪的“痛哭流涕”。
“呜呜呜，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师兄你不知道，我过去八十年被雷劈了多少次，劈的我头晕目眩，劈的我半死不活呜呜呜！……”
玄都大法师单手捧着少女的脸，没有任何意外的一张委屈巴巴但干干净净一道泪痕都没有的小脸，很配合的蹙着眉，露出心疼不已的眼神，但嘴里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
“可是师妹，你这慢吞吞的施法动作不就是故意引我出手替你挡天雷吗？”
“……”
她身体一僵，哭声稍顿。
“唉，连我都瞒不过，又如何瞒得过神通广大的师父呢？”
“哎呀，真没意思！”
昙璇秒变脸，推开憋着笑的师兄，烦躁的翻了个白眼。
玄都大法师含着浅笑拉了她一把，将不情不愿的少女带起身，一路牵到树下而依坐，见她表情仍是郁闷，宠溺而温柔的轻抚着她的背安慰。
“跟师兄说说吧，为何不顾禁令，突然跑了回来？可是在外受了委屈？”
昙璇嚅了嚅唇，揪着师兄的道袍袖口，面露委屈，语带撒娇的诉着苦：“师兄，我不想再在人间流浪了，我想回来，回你和师父身边。”
“可百年之期还未结束，天庭那边难以交代……”
“人间太麻烦了，太可怕了！”
“可怕？这世间竟还有事物能让你感到害怕？”玄都大法师不禁哑然失笑，显然不信，“师父留你法术，是预料到了人间情况复杂，怕你真遇着什么意外，让你化解危机之用，只是又担心你滥用法术未达惩罚之实，遂加以天雷封印，可小法术带来的天雷反噬不过尔尔，伤不了你仙体根本呀，更何况……”
他指了指他们身后背靠的参天古树。
“你若是真在人间出了事，作为你仙骨同脉的这株昙树哪能这般鲜活？”
像是应声似的，高耸入云的古树摇了摇它肥厚鲜嫩的花叶，撒下一阵璀璨亮闪的灵子。
昙璇没有回头看树，倒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簪子，一木同源，这根用昙树枝木做的簪子此刻也在她的手中散发着微微的热。
而后，她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有法术在身才麻烦，”她视线放空，撇嘴道，“如果当年封印了我的全部法力，我在人间指不定多逍遥快活，少了多少烦恼。”
“师妹，你说这话师父可要伤心了。”
“法术若只用在我身上便罢了，可是……”
“嗯？你用法术欺负凡人了？那可是仙家大忌呀！”
“不是啦！”昙璇恼了，大喊道，“是救人！我竟然为了救人用了法术，还差点暴露！”
“救人？救人并非禁令，师父命你下凡前，还曾让你奔赴火云洞找三圣之一的炎帝神农氏学了医术，这已经足够应对人间疾病了吧？”
她捧着脸郁闷道：“医术可以救人，但不能起死回生。”
玄都大法师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一时心忧，紧握她的手，时隔八十多年再次苦口婆心的劝道：“我们修道之人超脱轮回与天同寿，而凡人生死有命与我等不同，你万不该干预的。”
“我知道！我过去都是这么做的，能救的就用医术救，救不了的就任其身死进入转世轮回……”她哀嚎一声，欲哭无泪，“可是，凡人实在太脆弱了，我怕自己一心软就会忍不住。”
“怎么回事？”
昙璇只好将自己在人间第一次为凡人动用法术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师兄。
“……那两个孩子命数非凡，早在初见时就已知晓，可我在那一刻考虑的却并非他们是不是该死于当下，而是没有考虑，在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自己动了。”
玄都大法师仰头深深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粗壮古树，古朴安宁，枝繁叶茂，尚未被任何人世间的浊事所污染。
他收回视线，稍稍安心，沉了沉气，方才对杵着脸颊的少女说道：“距离你救人已有几日，但昙树无忧，尚未引来天谴，说明此事并未违抗天道，那两个凡人孩童命不该绝。”
“我知道，除了动用法术遭至的天雷，我并未受任何惩罚，可是我担心的是往后……”她垂眸，颇有些挫败，语气颓丧。
百年之期已过大半，过去八十多年她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人间八苦，哪怕他们死在面前亦能面不改色的抬脚离去，可是……这次竟然会破例，为何会破例？虽未有天劫降临，但往后呢？
这次究竟只是一次偶然例外，还是一种预言？
她在离开西岐后，回想此事，越想越觉得迷茫后怕，这才马不停蹄的返回玄都洞，请求师父提前结束刑期。
玄都大法师也听得心惊肉跳，他掰正她的双肩，直视她的面容，正色严肃道：“凡人生老病死皆为命中注定的劫难，万不可干预，只有师父这种级别的混元大罗金仙才有改天换地，对抗天道命数的‘能力’，师妹，你不能！万不可做傻事呀！”
能是许可，力是力量。
他们有力而不能，强行去做只会为自己遭来天谴，只有混元大罗金仙才兼具能和力，更改天命。
“谁会做傻事呀？”或者说，谁会想做傻事呀？
可人世间就像一滩浑水，浑然不觉间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比她早入门，也在人间历练过的玄都大法师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思忖再三后，想了个办法。
“师妹，既然百年之期只剩最后十几年，不如你干脆找个深山老林里躲到刑满吧？”
“什么馊主意嘛？师兄，你要闷死我呀！”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还不如继续挨雷劈！”
“碍于天庭那两位的意思，师父是不能再插手你这事的，但……”
像是怕几米之外炼丹房里的人听见似的，玄都大法师突然凑近她的耳廓，压低了声音：“他老人家时时盯着这昙树，一直牵挂于你，生怕你在人间出了什么意外。”
“所以放心回去吧，师妹，你若真出了事，我和师父，顷刻便至。”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玄都门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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