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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后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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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白玉堂的周年祭日。
包拯和公孙策看着展昭巡街回来、优雅的见过礼后退出房间,彼此对望一眼,心中一片担忧。
一年前,当白玉堂的骨灰被送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失声痛哭,只有展昭的脸上还是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事实上,这一年来,他的脸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挂着那种微笑。
一年前,展昭没有在白玉堂的灵前上过一柱香;一年来,他也没有去过一次白玉堂的墓前。
一年前,他对白玉堂之死这件事的反应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房里所有白玉堂的衣物用具统统拿出来烧掉,说是死人用过的不吉利;一年来,他一次也没有提过白玉堂这个名字,好像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根本不存在。
一年来,四鼠无数次的咒骂过他的无情无义,就是其他的江湖朋友也对他颇有微辞。可是,包拯和公孙策知道,那件事伤展昭有多深;他们更知道,那伤,已无药可救。所以,他们只能不闻不问,只能让白玉堂这个名字成为开封府的禁忌,再也无人敢提。
展昭回到房间,脱下身上的官服换上家常衣服,一股轻淡然而悠远的味道窜入鼻端,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一年了,这味道还在。
这仿如青松翠竹的香料是白玉堂亲手调制,当时展昭说了一句“大男人带什么香”,结果被迫听了三个时辰的香料教育,从香的来历到分类再到用法,从展某人的不解风情到他白大公子的风流潇洒,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对白玉堂佩戴香料一事提出过任何意见。只是没想到,因为二人的衣物总是放在一起,这香味竟然染到了自己的衣物上,而且整整一年都没有散去,一如它那让人欲忘不能的主人。
展昭自己也没想到,得知白玉堂的死讯时,心中涌起的第一感觉居然是恨,恨他的胆大妄为,恨他的一意孤行。明明答应了自己一定会回来,明明答应了自己白头偕老,居然食言。所以不去看他,所以不去想他,就当是惩罚吧。
铺开被褥打算睡觉,那只死耗子,这一年多来不知道跑到那里逍遥快活去了,居然一次都没来他的梦中看他。哼!又多一桩大罪!死耗子,你在奈何桥上给我老实等着,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展昭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依稀听到房顶有夜行人踩动瓦片的声音,那么熟悉的节奏……身体先于理智行动,展昭只着中衣就冲了出去,只见一个白色人影正在迅速远去。展昭只觉大脑中“嗡”的一声,他毫不犹豫地使出南侠傲视武林的“龙腾九步”,几个翻身,落在那白衣人的面前。
展昭控制住自己战栗的身体,慢慢回身。
熟悉的白衣飘飘,熟悉的面容,却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人。眼前人花容月貌、秀目低垂,毫无疑问是女儿身,正是展昭的一年前与之退婚的——丁月华。
丁月华敛衽行礼:“展大哥,今天是白五哥的祭日,我来看看你……”
展昭微微苦笑,眼前这个姑娘任何一个男人娶了她都是八辈子修来的,而他,却只能辜负她。他抱拳还礼:“有劳姑娘,展某无事。”
眼前丽人躬身道:“既然如此,月华告辞。”
展昭看着那白色身影渐渐远去,恍惚中觉得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同他擦肩而过。在一种不知名的驱动下,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扣住了那白色的肩。
那白衣人当然更加猝不及防,乍然回首,一双冰泉般的眸子已落入展昭眼中。
展昭房中,一灯如豆。
展昭面沉如水,慢慢斟上两杯清茶,冷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对面的白衣人不满的嘟囔:“什么态度!你当你审犯人呢?”却被展昭一眼横来,不满的撇了撇嘴,终因自己理亏而没有发作,无奈地说:“那天,白爷爷我……什么了以后,想着那孟婆汤虽然比不上女儿红,但好歹也是上千年的东西,臭猫你还没尝,爷爷我怎好不讲义气先喝了去?就回来寻你,你却不在府里。不想竟然误打误撞到了茉花村,正巧碰到丁老夫人和丁大丁二逼月华嫁人,月华坚持她……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竟然悬梁自尽。白爷爷急着救人,忘了自个儿……什么的,就这样了。”
说完低头喝茶,以茶杯挡住展昭探究的眼神。其实有些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到现在他也没有理清甫一清醒发现自己附身于丁月华时的感觉,许是悲喜参半吧。喜的是他竟然还能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还能看到他在意的那片青天,终于不用再担心被随时可能出现的鬼差捉回去;悲的却是,自己终究是失去了和他并肩的资格,因了这女儿身,他不能再助他擒贼,不能再与他把酒言欢,甚至不能和他多说一句话,因为那必然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其实是不准备再出现在他眼前的,现在丁家母子不敢再逼月华,所以他只想以丁月华的身份渐渐老去,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就够了。待他去的时候再追上去,和他一起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
可是,一年来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日渐心惊肉跳。他没想到他竟然伤他那么重,他也没想到他居然故意不让伤口愈合,宁可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看着那伤一点点溃烂、终究蚀入骨髓。今天是他的祭日,他是真的怕了,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他来只是想看他一眼,确认一下他还好而已,没想到就这么被揪了出来。
展昭望着眼前美丽的容颜,心中一阵绞痛。那个无辜的女孩,他曾经给了她那样的羞辱,可她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而死,这样的深情,他不但今生已经辜负,来生也注定无法回报……他只希望她已经喝了那孟婆汤,彻底忘了展昭此人,来生能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而眼前的容颜,它真正的主人已死,眼前有一双熟悉的冰泉般眸子的人是他的锦毛耗子儿,是他展昭深爱的白玉堂。
展昭看着白玉堂抱着个空茶杯喝个不停,眼神却始终不肯和他对视,心中了然。白玉堂的想法他大概可以猜的到,但他既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就没打算再放他走。只要他的魂还是他深爱的锦毛鼠,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他无比庆幸白玉堂的回来,即使这回来,是以一个无辜而深爱他的女子的死为代价。
展昭伸手,握住那双不熟悉却带有熟悉温暖的手,低喃道:“耗子儿,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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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江湖中最热闹的传闻就是南侠展昭,在传说中与他生死与共的情人白玉堂死了仅仅一年零十天的时候,就要迎娶他曾经坚持与之退婚的双侠之妹、皇帝御封的明月郡主丁月华。
白玉堂头顶大红盖头端坐于房中,想着婚礼上的种种变故,不禁苦笑。谁说他白玉堂阴狠毒辣、不会做人的?可现在他的人缘比那笨猫要好多了。十天前猫儿提出成亲时他本不想答应,就是怕有损南侠的声誉,可孤男寡女要想朝夕相处,除了成亲还能怎么办?但是,今天的情况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南侠成亲,娶的又是双侠之妹,婚礼居然冷冷清清,他二人的知交好友没来,新娘子的两位娘家哥哥没来,甚至一向宠猫儿宠的不得了的北侠欧阳春也没来。倒是自己的四哥来了,从盖头下也能瞄到他穿的是一身孝衣,咬牙切齿地对猫儿说了一声恭喜,惹的开封府的人以为他要打架,慌忙上前护持……
在包大人的厉声呵斥中婚礼总算进行完了。白玉堂看不到展昭的神情,可他当时只想仰天狂笑,能这般正大光明的站在众人之前,能在光天化日下结为夫妻,这是他和猫儿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么说他本应高兴,可他当时只有满腹的悲愤。这次的婚礼与当时猫儿和众人摊牌的场景完全不同,这次是锣鼓喧天,那次是剑拔弩张;这次是郎才女貌,那次是分桃断袖。
唯一相同的是,没有祝福。
展昭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周旋于宾客之间,江湖上的朋友没来,可丁月华毕竟是郡主的身份,官场上道贺的人还是不少的。忽然,他瞄到了门口的一个高大的身影,那是他今天一直期盼着出现的身影——北侠欧阳春。
欧阳春比展昭大着十四五岁,当年,年仅二十的展昭被南武林尊为“南侠”时,北武林的欧阳春已成名多年,人们都在猜这位前辈高人断然不会容许一个后生小子和自己平起平坐,期待着一场惊世对决。巨阙是曾经对上过七宝刀,但那却是惺惺相惜的印证。展昭怔怔地看着门后走出的冷峻容颜,从那次比武以后,欧阳大哥对他一直关怀备至。他打破江湖和官场的千年禁忌走上仕途,欧阳大哥只有支持,甚至在开封城买下产业,不着痕迹地替他挡去许多他不便处理的麻烦;他和玉堂情谊相通,欧阳大哥也劝过、也骂过,但他却是第一个接纳他们的人;更不用说冲霄惊变后他的百般开解了。可现在,在他大喜的日子,欧阳大哥的目光中却是不解和痛惜。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将实情向这位亦兄亦父的友人和盘托出,可欧阳大哥秉性忠厚志诚,他不能再冒险,他不能让玉堂被别人视为怪物。
欧阳春看着展昭纠结的眉心和茫然的眼神,长叹一声:“展兄弟,你做事一向有你的道理,做哥哥的也不能多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展昭苦笑一声,奉上一杯喜酒,低声道:“欧阳大哥,谢谢你能来。”
欧阳春盯着展昭许久,终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摇摇头,迳自去了。
展昭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洞房。江湖自然也有血腥、也有争权夺利,但江湖也有着他已经失去了的快意恩仇和自由。他从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而玉堂和欧阳大哥的存在,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江湖的门。现在,锦毛鼠死了,欧阳大哥走了,那扇门也关上了。
白玉堂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只觉得一声声都踏在了自己心上。猫儿多年来一直受人尊敬,而眼前的难堪,就是在他刚入官场时也是不曾有过的啊。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任凭喜娘摆布,合卺酒、同心结、吉祥话,直到喜娘们的脚步声远去,直到那累赘的盖头被轻轻揭去,直到一双黑濯石般的眸子映入他的眼帘。
展昭痴痴地凝视着那双冰泉般的眸子,那冰泉,正在沸腾。他轻柔的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只要还能看到这清澈的双眸,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拥紧怀中人,却发现那身子是那样的僵硬和冰冷,是他拼命掩饰也遮掩不住的排斥和抗拒。
展昭眉心一皱,在他耳边轻喃道:“耗子儿,怎么了?”
白玉堂慌忙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他们又不是第一次——
怀中陌生的触感告诉他,这身子,不是白玉堂,也许……展昭犹豫了一下,轻叹道:“玉堂,你想什么就说吧,别让我做出我以后会后悔的事。”
白玉堂嗫喏了一声,看着展昭那温柔而饱含情意的眼神,在这样的目光中,他从来都无法说谎。白玉堂几不可闻的喃喃道:“我不想你碰她。”
果然!
展昭扶他坐好,轻笑道:“这几天忙于婚事,把公事都给耽误了,你先休息吧,我去书房整理一下公文。”
白玉堂看着展昭黯然的背影,心中一痛,起身就想追他回来,却还是慢慢跌坐于床上。他真的无法勉强自己。
其实,如果这具身体不是丁月华的,也许他也不会这么排斥。可是……他知道猫儿其实对丁月华是有着相当的好感的,否则一向谨慎的猫儿也不会那般轻易的允婚,而月华也确实符合一个好妻子的一切条件。只是自己的出现,搅乱了猫儿的心湖。当年他虽然坚定的选择退婚,可他心底一直对月华有着深深的歉疚,尤其现在月华还为他而死。他不想让猫儿碰月华,真的不想。
猫儿,对不起,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