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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有些念头在亚茨拉菲尔的头脑里、在他的心中默默酝酿了很长时间。至少有几个世纪,假如不是更久。

      它开始于疑问,确切地说,来自恶魔的问题。

      这是一个不正当的起源,按理来讲,天使没有任何责任或义务去思考敌方阵营的提问。当然,天堂从未专门白纸黑字地颁布一条相关法令,因为全能的主没有具体对此发话,她自己没有,也没有通过梅塔特隆传达,禁止天使与恶魔说话,但这就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种不成文条例一样:你和同伴比划指指地面,撇撇嘴,另一只天使就会回以一个轻蔑而了然的微笑。整个过程不涉及语言,只有简单的手势和表情,却意味深长,显现出某种无法言喻的神秘与圣洁,十分天堂。

      不过,这或许不纯然算是无的放矢。毕竟恶魔的天性同天使截然相反,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诱人堕落,再和善疑惑的表情下都极可能,或者不如说必然隐藏着叵测的居心,抑或直通地狱的饵食。

      但亚茨拉菲尔遇到的情况……怎么说呢,稍微有点特殊。首先,那条蛇形恶魔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个问题,实际上也没有对着他说,那更像是天使一不小心听见了附近传来的一句感叹。虽然对方站得稍微近了点,但并无敌意,这也许可以说某种信任的表现,而信任理应得到回应,无论它属于天堂还是地狱,所以亚茨拉菲尔没有向他的同僚一般立刻挥剑,以神圣的火焰驱逐恶魔。

      更何况,当时他手上也没有剑,尽管他应该有,并且曾经的确有。

      其次,因为人类和炎剑所带来的烦心事,加上他又没听清内容,天使体贴又自在的本性导致他的嘴在头脑之前行动,一句友好的反问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于是一切就都乱了套,规则的前提条件已经失去了效力:毕竟是他先打开了话匣。

      而谈话一旦开始,这就变成了一个涉及双方的互动过程。出于礼貌,只要谈话对象没做出什么万分失礼的举动,他总不好再强行结束它。否则就显得像是自己刚刚犯下了什么错误,因为只有错误才需要纠正。

      天使从不犯错,主的恩典仍降临在他身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亚茨拉菲尔理直气壮地得出结论:既然没有适用此类情况的规则,那么他眼下最好随机应变。

      也就是说,他有权继续这场对话。

      接着他们又聊了几句,甚至交换了名字。克蠕戾,他对恶魔点点头。这是个很符合恶魔身份的名字,尽管和对方给他的感觉并不十分相称,不过这也轮不到他来评论,因此他不置可否,只是尽量保持愉快地笑了笑。

      两名分属敌对阵营的超凡生物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起,注视着离伊甸园越来越远的亚当和夏娃——只要他们愿意,地平线就不会成为视野的尽头,同时也没有停下交谈。有些话题令天使感觉相当难以应付,例如上帝的目的、炎剑的去向一类。克蠕戾漫不经心的刻薄言辞中或多或少包含着怀疑的基调,不时让亚茨拉菲尔在精神上感到轻微的尴尬、焦躁与刺痛,但他欣然地谅解并接受了这种特征。要知道,即使在天堂,交流也不尽然是使人愉悦之事,有时它们附加的痛楚与苦涩甚至要大于与这位恶魔的对话。

      话说回来,质疑,不算是美好的品质,然而他不该用天堂的标准来要求堕落的恶魔。毕竟天堂反对的一切,或许正是他们的天职。

      当他们在世界上的第一场雷雨中沉默着眺望远方时,天使的一部分心神不可避免地飘回了方才的谈话。克蠕戾问明辨是非有什么不好,他只说那定然不好,却未能立时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主的教诲,本不需要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可若非要亚茨拉菲尔做出些解释,他倒觉得“不好”的未必是“食用智慧之果”这个因,更可能是未来将要兑现的那个果,那命运的线路谱系如此遥远纷杂,恐怕唯有她能一览无余。因此为了预防恶果,最好的方法不是对着天真懵懂的新生造物解释清连天使都无法理解的、无可言说的理由,而是将因果颠倒,为起因贴上明令禁止的标签。

      另一方面,天使安慰自己,如果他们每一方都各司其职,而他们也确实都尽忠职守,却依然没能挽救这样悲伤的结局。那就只有将其归为上帝不可言喻计划里的一环,才能说得清了。即使亚当和夏娃犯下罪过,他们也还是处在正确的位置上,做了必定要做的事。主的处罚并不针对他们,而是经由他们传达给尚未诞生的后代,以作永恒的警示。

      想通这件事,很是让他松了一口气。亚茨拉菲尔是个纯正的天使,这代表他既不喜欢也不习惯将任何东西憋在心里,尤其是焦虑不安这种负面消极的情绪。把炎剑送给人类就已经惹得他一下午都心不在焉,更不要说放任恶魔的疑惑明目张胆地蔓延了,即使再不合群,他也有自我要求的。

      正在他想要清清喉咙,把自己的答案和克蠕戾分说明白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被眼前的景象转移了注意——电闪雷鸣的黑暗中,两个可怜的影子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躲入了山体之间的岩洞内,不多时,那里迅速地还亮起了微弱的光,可以想见炎剑在其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你看,我就说是好事一桩。”身旁的恶魔耸耸肩,更多的水滴顺着他的动作向四周迸溅,打湿了天使的衣摆。雨水沿着他的头发和脸颊锋利的线条流淌,湿淋淋的黑色衣袍紧贴着躯干,令他看起来更贴近本体的形象。天地间都为上帝的愤怒而昏暗得慑人,即使天使的荣光也因此收敛,只有那双金色的蛇瞳仍然熠熠生辉,仿佛下坠的太阳一路落入了他的眼里。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另一件事,他们最终会落到哪方阵营?”两轮太阳转而凝视着他,饶有兴致地。

      “哦,其实直到今天上午为止,我都肯定他们会在花园里度过一生,然后由天使接引至天堂。”亚茨拉菲尔说,十指交叉着握在一处,看上去略显担忧,或许还有些许难过,“现在我只能说,假如他们坚持虔诚地祈祷,通过忏悔请求宽恕,这种可能性依然存在。”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克蠕戾相当随意地朝他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得意微笑,似乎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不过亚茨拉菲尔明显没有真的察觉到,“我终究还是做了件挺坏的事,不是吗?”

      “我想,是的。”天使神情肃穆地站在恶魔旁边,留给对方一个冷淡的侧脸。他垂下眼帘,水珠从挡在头顶的翅膀末端连绵不断地滴落,形成一串瀑布的缩影,与身上朦胧柔和的光晕相互映衬,模糊了他的面容。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上去几乎充满了慈悲。

      后来他们又遇见过几次:诺亚方舟之前、巴别塔之下、所多玛与蛾摩拉之外。每次都是一场了不得的灾难,对于人间而言。

      亚巴琳山上,天使伫立于山巅,凝视不远处的迦南。察觉到恶魔神出鬼没的气息忽然显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却没有动作。

      “要我说这就有些过分了,带领着一群人在荒地里走了多少年,忍了多少破事?就那么一回而已,结果谁都无辜,偏他不许进去,就只能这么可怜巴巴地瞧上一眼?”克劳利在一旁站定,慢悠悠地讽刺一番,转而上下打量起他来,“说真的,天使,我一路上都没怎么看见你,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要求奖赏是不正当的行为,他聆听过神言,却不遵循,过失自然比其他人更大。”亚茨拉菲尔一板一眼地回答,换来对方不屑的冷哼,“况且以色列人并非不知感恩,他们只是……需要时间去理解。摩西也明白,他能在天堂听到悔过。”

      天使平直地向前方伸出手臂,掌心自然地向下,如同揭开画卷一般朝恶魔展示平原上哀哭的民众。现在已经是二十一日,为先知居丧的人数不减反增。阵阵恸哭被风吹散了,轻盈地绕着山顶上的他们打转,升入更高的天际。

      克蠕戾满脸不以为然:“我能说什么?天上的国比地上的应许之地好得多,如今他倒该感恩戴德才是。”

      亚茨拉菲尔没有说话,但从表情来看,他显然认为理当如此。

      他们陷入了沉默,头顶的太阳逐渐西沉,耳畔的嚎哭依旧响亮。从这里看去,底下的人类混杂成一片,就像麦粒,或者蚂蚁,密密麻麻地暴露在天空底下,一览无余。

      “他们本不该如此晚来,路上的那些迷惑、分歧、叛逆,还有金牛犊,难道不是由你而起?”天使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作为某种可能的谴责,他表现出的模样未免太过平和了。

      “主意可都是他们自己定的,我最多不过翻翻土,浇浇水,让本就存在的嫩芽茁壮成长而已。突然必须要背井离乡地颠沛流离,你不能怪他们思念故土。”恶魔直白地反驳,“底下派我上来捣乱,又有那么多纤弱的神经摆在眼前,很难忍得住不去挑拨。”

      他向来如此,明明是条蛇,性格却棱角分明,有种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尖锐,不分敌我地硌得人生疼。这让他与天使不同,也迥异于天使见过的其他恶魔。如果说天使在他们的交流中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把尖酸刻薄的言辞视为包裹本质的假象,不要放在心上。

      “埃及不是他们的故土。”基于立场问题,亚茨拉菲尔提醒了一句,然后明智地不再这里继续纠缠,“那么米利暗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翻了个白眼,叹息着对天使抱怨:“可怜的姑娘,虔诚又聪明,太想证明自己。如果没有她,摩西也活不到今日。全因她是女子,神宁可选择她的弟弟而非她,设身处地想想看吧,她委实受不了这样的否定。”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收回远望的目光,看向克蠕戾,“你现在也是女子形体,我待你可有任何区别?”

      恶魔盯紧他的眼睛,停顿了片刻,最终扯出一个安静的笑容:“你是你,亚茨拉菲尔。她有自己的看法。”

      这话没头没尾,内里的意思又显得波云诡谲。一时间,天使也分辨不出他话里的“她”究竟是指米利暗,还是造物主本身,更不确定是该厉声呵斥,或者轻拿轻放。

      而恶魔从来都不是懂得见好就收的物种,他们不仅不会体贴地回避,留出空间,还尤其精通死缠烂打、乘胜追击的技巧。这条蛇显然是位合格的恶魔,或许还是个中翘楚。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借着他一时语塞的机会,克蠕戾完全不准备放过他,“我陪他们走了一路,皮都要晒掉一层,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亚茨拉菲尔眨眨眼,重新转头去看地面上的人类。透露业已执行的计划大概没什么关系,他忖度,毕竟一切已成定局。

      “我主要在摩西面前显现,与他说话,所以需要一具可供依凭的躯体。”无论是直视主的面容,还是倾听神音,对人类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想必克蠕戾也清楚,因此他点到即止,“而我刚好在埃及宫廷做事。”

      事实上,是做教师。埃及人制作啤酒与面包的手艺使他流连忘返,皇宫内精巧的甜点也令人惊喜,亚茨拉菲尔很乐意通过劳动换取享受美食的权利,顺便再对未来的法老、上下埃及的统治者施加一些积极正面的影响。除了天气炎热,其他事都挺舒心,所以他这么一待就是十几年。

      然后神谕到了,涉及上帝,天堂审批手续的效率离奇地高,他连申请报告都没写完,身体就直接批了下来。加百列签字加盖章,说是特殊情况,报告可以之后再补。于是他甚至没来得及安排好后事,就不得不匆匆舍弃□□,换上天堂特批的新躯壳,前往米甸寻找自我放逐的摩西。

      虽然概率不大,亚茨拉菲尔还是暗自希望人类不要把自己留下的身体做成木乃伊。那可是他领到的第一具躯壳,一直以来都保养得特别好,要是以后都不能再用,心里难免会觉得不舍。

      身旁的恶魔一反常态,没有立即接话;而天使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能注意到这点不同寻常之处。

      “天堂就是这样,听着就不像我会喜欢的事。”过了一阵,克蠕戾这么说,措辞诡异地谨慎,“那我路上感受到的天使气息?”

      “她,或者她极为有限的一小部分,由我中和至可见的程度。” 他看着斟酌半晌,以同样谨慎的态度回复,“我在米甸交出自己,醒来就是这里,期间我没有印象,她从头至尾不曾和我交谈。”

      随后一缕夕阳也对黑夜让步,他们下了山,避开人烟,在旷野漫步。

      “还有九天。”洁白的天使踏入山间的暗影,偏过头和恶魔低声念叨,“他们需要居丧哀哭满三十天,我留在这里大概是得作监督,把事情收个尾。”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快,仿佛无事发生,也无事值得挂心。单听声音也能明白,他已然期待起工作结束以后的生活。

      “摩西葬在哪里?” 月光下,恶魔与他并肩而行。克蠕戾高挺的鼻梁隔断了惨白的辉光,致使另一侧凹陷的眼窝与漂亮的颧骨都埋没在阴影下,黑色长发蜷曲纠缠,无风自动,如同水里漂浮的海藻。

      那不甚自然的语气令天使不由得多瞥了一眼:“恐怕安葬他的活计也不属于我。何必要问?他在天堂了。”

      “我也知道,但这对于他的兄弟来说不够。”他流露出的迷惑让对方左右摇晃着摆起了头,无奈的眼神里掺杂了幸灾乐祸的痕迹,“埃及的那个。他很有堕落的潜力,底下让我看着点,不过没想到貌似有人捷足先登,教会了他去爱。多有趣啊,即便经历过所有这些,他仍惦念自己的兄弟。说起来,据说那老师叫……”

      亚茨拉菲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神色闪过一丝波动,短暂地定格于紧张与窘迫之间。他以一个坚决的手势打断了恶魔的话:“好吧,好吧,是我。虽然我没想到后来的那些……但无论如何,你也得承认,爱总是好事。”

      “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天使。”克蠕戾把头仰至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角度,舒适地叹息,欣赏头顶闪烁的星空,不自觉地在使用的语言中混入了少量嘶嘶的发音,“那些‘美好的’爱快要将他折磨得万劫不复,我甚至都不需要干涉太多。”

      天使非常好脾气地指出漏洞:“你这是在偷换概念,爱不会让人堕落。痛苦是痛苦,嫉妒是嫉妒,恨是恨,它们可以因爱而生,却不可一概而论。”

      “而你这是在扯淡。”恶魔没好气地说。

      亚茨拉菲尔没理他。

      谁都没有再说话,突如其来的沉默造访了他们。一黑一白的身影在黑夜与寒冷包裹的平原上持续前行,一个仰头,一个埋首。

      “还有你,她对待你就像人类对待从井里舀水的木桶。亚茨拉菲尔,你作何感想?一份殊荣?”没等太久,恶魔便按捺不住了,“十灾,有创意吗?哪次‘考验’真的有?既然要行神迹,为何不行好的,为何不早行?简直像个冷酷的……”

      “克蠕戾,停。”自他们相识以来,天使的声音从未如此响亮而严厉过。喝止住恶魔后,他放下刚刚做出噤声姿势的右手,又放缓了声音,口吻却仍然决绝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隐约显出天界使者的威严:“别。”

      哪怕是克蠕戾,也被这难得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乖乖闭上了嘴。亚茨拉菲尔抢在对方反应过来,为此暴跳如雷之前轻声说:“别同情,也别愧疚。那太……过了。”

      不可否认,这些问题稍稍触及了一些东西、一些想法,但他只是不为所动。

      亚茨拉菲尔一直都知道,这条蛇与其他恶魔不太一样。

      的确,克蠕戾是与众不同的,天使有些奇怪、又有些怜悯地想,明明嘴上抱怨没有自由意志,心底里却相信自己有。每次见面,他都有那么多讥讽、怨愤,有那么多不乐意的事,会质疑,会内疚——因为这条蛇真的认为自己可以选择不做恶。

      恶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审视他,乌黑的瞳孔因惊骇而收缩为一道细线,嘴唇则扭曲成古怪的形状,似乎既想咒骂又想大笑,然而两个选项都太过诱人,以至于一时半会竟拿不定主意。

      亚茨拉菲尔平静而坦率地看回去,眼神一如既往的真诚,那种哪怕有人在眼前破口大骂也无法动摇的真诚。于是恶魔顿时感觉计较下去只会凸显自己的不可理喻,只好把帐暂且记在心里,面上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悻悻地偃旗息鼓。

      宁静再度降临,他们在群山之中穿梭,四周万籁俱寂。天使也开始不时抬头,看一看月亮与星河。

      “熟悉的地方,谁能想到还有一天会回来?半点当初的痕迹都没了。哈,流着奶与蜜,要知道以前淌过的可都是火和硫磺。”恶魔越挫越勇,稍作休整后改换策略,追忆起往昔,旋即意有所指地明示,“要知道,上次你还欠着我一回呢。”

      这次,亚茨拉菲尔颇为可疑地犹豫了一下:“……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救了你一命。”

      “容我提醒,我当时正要跑来着,并且完全有能力靠自己逃出生天。”克蠕戾拿出最为义正辞严的态度挑剔他的漏洞,讨价还价,“假如不是你用五个奇迹搞晕了我,就为骗那个人类躲过一劫。”

      “我也得告诉你:第一,那叫合理利用周边条件,不算‘说谎’;第二,我本来可以用拳头的,还能省掉报告;第三,他同罗得一样,不是随便什么人类。”天使依次举起三根手指,针锋相对。

      恶魔不为所动地坚守认定自己属于受害者:“那是你的事,所以我还是受了无妄之灾。”

      “唉,我们能不能翻过这一页?”他们互相瞪了一会,最后天使率先移开视线,有些疲倦地说。

      “一个人情。”克蠕戾挺直脊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或者告诉我摩西的墓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他们又爬上了一座山。

      行至半山腰,亚茨拉菲尔扶着岩壁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附近的景色,气喘吁吁地平复呼吸:“你为什么这样……执着?”

      “好奇心。一个无伤大雅、却无人知晓的小秘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走到他前面的恶魔转过身,朝他挑挑眉尖,夸张地挥舞手臂比划着什么,“再说,我总得找个理由接近法老,工作还没干完呢。”

      那双手臂的投影在地面上伸展开,像极了天使的羽翼。

      亚茨拉菲尔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个足够甜美愉快的笑容,极富感染力,比深夜的月亮更加纯净、明朗。

      他略抬手点点身侧,又指指前方:“耶和华将他埋葬在摩押地、伯毗珥对面的谷中,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

      像是陈述人尽皆知的事实,或者说,事实恰如他所言。

      克蠕戾顺着他指的方向探头看看,又回头看他,眼睛倏地睁得很大,妄图借此吓唬到天使:“你一开始就想好了,故意带我过来,是不是?”

      “我记得那位法老,拉美西斯·麦里阿蒙。他是个好孩子,心中的爱非常纯净。”提及异教神名,他匆匆嘟囔了一句请求宽恕,顿了顿,继续道,“主的安排不可言喻,这或许也是收尾的一部分。”

      “然后你,天使,就这么把地点告诉一个恶魔?”克蠕戾警惕着炫耀,大概想要表现得像是兴师问罪,但在亚茨拉菲尔看来,他的状态其实更接近手足无措,唯恐自己反悔似地迅速溜走了,“……他的命运在我手里,你别去掺和!我猜我该赶快回去开工才行。”

      话音刚落,恶魔如同岩浆般迅速融化,弹指间便落到了地底,没在尘世间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天使收敛了微笑,暗自摇头。这条蛇还是没能理解,不过他那么想,说不定也没太大坏处。

      亚茨拉菲尔闭上眼,发出非人类所能使用、倾听、参悟的音响。那是天使的语言,旧习难改,他总是这样祈祷,假如克蠕戾还在,就会明白他念诵了什么——

      全能的主,我愿将命运交于您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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