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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三十四章 蝗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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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寇准
看到‘陜州’那两个字的城门时,士兵们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放松声音,像是群狼终于找到了巢穴。
实际上,代表着爱和正义的寇准并未像他们期盼的那样会拯救士兵与水火。
堂堂丞相在声望的顶峰被人狠狠拉下马,打发到边陲之地看守疆土,虎落平阳被犬欺,在上回生日的时候还被死冤家辽国人给鄙视了。
陕州是天雄军驻扎之地,出于某种安全上的考虑——大概他们会以为寇准会将朝廷钦差杀了泄愤——不许士兵们进城。京城禁军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一听到命令所有人的表情都黑了,周平的更是沉得彻底。
战乱之时常有守城将领将流民挡在城门之外的例子,因为流民里极有可能有辽人派出的探子和奸细,而且放流民进城会加重城内粮草、饮水的负担。为了多数牺牲少数,往往会任由流民被追至城下的辽兵虐杀。
士兵中不忿的喧哗唤起了记忆中流民呼号哀求的记忆,明知自己被原住民的情绪干扰,周平还是对那扇紧闭的城门露出了深深的憎恨。
没人能知道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被栽赃被误会被追杀但那道生门却紧闭的绝望。
哪怕周平此时占据着这个身体,十年后的情绪依旧强烈到令人失去理智,可想而知当时大宋让这个孩子有多失望。
恨意,充满了胸口,其实周平不知道恨什么,只是莫名地瞪着那扇城门,以及城墙上冷漠麻木的士兵。
副都指挥使与上面的人交涉了几句,似乎达成了往城内送军饷并且城内士兵资助粮草的协议。
“把军饷运到城门来,人往后退。”禁军面面相觑,用疑惑而隐忍的目光看向首领。
眉头皱起,不知是因为蠢蠢欲动的杀心,还是对方居高临下的态度。
——哪怕是各个编制之间的军队存在矛盾,这也不符常规。
“城中有变,由我去交涉。”
周平策马向前,凭借着武人的敏锐目光他已经注意到有士兵架起了弩箭。
哪怕对着同国军队都没有迟疑,可以看得出寇准练出了一支精锐部队,但终究没有强大到挡住自己的地步。
“来人止步——”
一支表示警告的响箭射在马蹄前一寸,箭身深深没入土地,箭尾一阵颤动。
马匹是皇帝御赐的战马,并未惊慌地后退,而是随着主人绷紧了肌肉,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周大人,寇相公有命,辽人细作猖狂,任何人都不得携兵器进城。我等奉命行事,还望海涵。”出于对曾经的宰相的尊敬,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朝廷官员,都仍然以旧称称呼寇准。
“本官身负圣上旨意,难道你们想陷寇相公于不臣不忠不义?”周平诈道,心中把寇老头和守城将领骂了个遍。如果找得到合理的借口,收拾他们周平绝对不会手软的。
答话的军官不敢擅自决断,消失了一会又重新出现在城头。
“请周大人交出配刀,随行亲兵不得超过六名。”
周平挑了六名老兵,在刀尖里滚过的士兵眼神与新兵完全不同,他们好像也意识到此行的凶险,默默下马,手按在兵器上。
“等我信号就刺痛马股,然后抢占城门,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低声嘱咐随行的那六名士兵之后,周平假装将马匹交给副都指挥,让他配合行动:“混乱一起就带所有军队冲进城,不要管辎重军饷,速度一定要快。”
大宋的确不擅开疆扩土,但在守城上却很有一套,弩机弓箭滚木火油投石机样样不缺。
此次突袭最大的威胁就是城墙上的射手,所以速度越快牺牲越少。
血液似乎沸腾一样,产生了嗡嗡的声音,周平每走一步都会感到积压的憎恨一点点转变成杀意。也许城中并没有如同他推测的那样被辽人控制,更可能他对这座城池的恨意主导了行为,但周平还是被刀刃劈开血肉的快意吞没了。
没人能看清苗刀是怎么在瞬间收割如麦子般倒下的生命的,即使是近在咫尺的老兵也无法形容出那种眼睁睁看着地狱释放出恶鬼的场景,他们只知道血液溅上数丈高的城墙时无论是空气还是士兵的动作都凝固了,在漫长而压抑的沉默后,才重新找回行动力。
城外的士兵倒比城门口的反应更快,短促而凄厉的声音一起,就蜂拥而至,行至五十米,城墙上才在一阵群龙无首的慌乱之后射出稀稀落落的箭雨。
哪怕是人数十倍于来敌,那柄苗刀仍然让天雄军畏惧,无论是长戟还是板斧,似乎手上的任何兵器都抵挡不住它的攻击。
本来可以招呼弓箭手围攻的将领,早已作了刀下亡魂。
堵在城门口的士兵门不敢向前,双方进入僵持,周平面色如常,高声道:“本官接到密报,陜州守城将领与敌私通,如今首犯已伏诛,弃兵者既往不咎! ”
接着就由身后士兵不断地重复:“弃兵者既往不咎——”
两军相遇,胜负并不是和人数完全挂钩的。
首先,天雄军已经承认了周平的钦差身份,士兵的潜意识里已经存在了‘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上级,自然不可能是敌军’的概念,心里就不会产生血战不退顽固抵抗的念头。紧接着,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之下各部不能做出及时的反应,任由禁军一方占领了优势。最后再加上周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暴力,军队士气此消彼长,胜负自然分晓。
周平命人缴了守城军队的武器,占据着城门,约定如果两个时辰内没有回来就立刻往南撤军。
本来那六名老兵也想跟着进城,却被周平制止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若是城池已经失陷,这几号人也不过陪葬而已。孤身一人反而行事无需顾忌,凭借着轻功说不定也能逃出魔窟。
由一队天雄军在前面领路,周平策马沉思,此次出京苗刀直接带走的生命怕是比以前加起来的都多,但那股暴戾的火苗好歹减去不少。如果事后仔细琢磨起来,丧命的军士未必有罪,而且,多加考虑的话一定能想到比直接夺门更温和更有效的手段。然而就当时的形势和统帅的心态而言,能将伤亡人数控制在二十以下,已经是周平竭力忍耐的结果了。
城中比沿路来的任何村庄都要萧条,店铺门大多紧闭,街上商贩行人很少,就算有也是面色枯瘦发黄,眼神麻木,根本就看不出这座城市竟是宋辽通商贸易的繁华市场。
“这就是寇相公励精图治的成果?”周平讥讽。
随行的士兵如他所愿地愤怒了:“还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荒淫无度不管百姓死活?!地里闹灾,颗粒无收,交了租子之后家里哪里还有余粮?”
“灾荒?”周平怀疑道,“怎么沿途也没听人提起?”
“哼!又不是朝廷第一次掩饰太平了……”
士兵明显在指大宋渐渐偏离正轨的迷信风潮,周平敏锐地察觉到民间有一个反对封禅祭神的声音,不管这流言是谁散播的,都其心可诛!但问题是,这会是寇准心怀怨恨之下做出的报复之举吗?
周平在下一秒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么做有扰乱军心怂恿叛乱之嫌,爱惜名声的士大夫绝对不会做出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
周平的沉默态度鼓励了天雄军,有个稍稍年长的士兵解释道:“他的弟弟刚刚没了,语气冲了些,请大人见谅。只是月前各处城镇爆发蝗灾的奏报就送出去了,至今仍未见朝廷有任何回应,再拖下去恐怕不用辽兵来攻陜州就毁了。雪上加霜的是,寇相公遇刺,无法处理过多政务,县令又是胆小怕事之徒,不肯开仓放粮……”
军与粮是国家严格控制的两个项目,按理来说,县令的做法无可厚非,顶多在道德上被人指责,可这并不是周平关心的事情。
他抓住了三点主要信息:蝗灾饥荒,信息阻绝,权利真空。
第一点如果是上天的惩罚,那么是大宋活该,但三点凑到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到了饿殍遍地民情激的地步,没有寇准这等级别的官员压着,只要有心人振臂一呼,城中就要大乱,到时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下西北要塞。
就像明末,清军入关也不过是捡了李自成起义的便宜罢了。
勒住缰绳,周平不再急着去见寇准了,寇准的住处怕已经是龙潭虎穴,自己孤身前往,敌人以逸待劳,不知设了多少陷阱,武艺再高也生死难论。
“改道去军营。”周平淡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