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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耳语 ...

  •   1.

      刘。

      案。

      槐。

      我在轻薄而劣质的练习簿上写下几笔,陌生的姓名早在这些天的相伴下变得熟悉。我无意识晃了神,再反应过来,笔尖已经在粗糙的封皮上晕染出一小块毛细的墨迹。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慢吞吞地抬头,眼前人头上包着什么。

      纱布?还是绷带?

      我眯眼,想让干涩的眼球得以聚焦。但他晃得太快,眨眼间就绑架了我的作业本。

      “我拿去抄一下嘛,你介意?”他的右手摆了摆,我廉价的作业本发出扇动声。

      可恶,想起了高中时代因为考得太烂被老师骂成狗的场景了,怎么和他甩书的声音这么像。

      我眨了眨眼。哦,原来是张明陵啊。

      他前几天没来学校,听说是家里人心疼之下怒而让宝贝养子在家休养,并且不出意外地找了刘衾之的监护人。我没在学校看见类似的人——我是说,刘衾之的……养父。但想见到张明陵的家人简直易如反掌,第二天一早人家就找过来了,还顺便逮了无辜路过的我问话,貌似看谁都像刘衾之。

      我无辜被堵,在张明陵三分傲气两分委屈四分幸灾乐祸和八分惴惴不安的眼神中举手投降:“不,其实我叫……刘案槐来着。”

      我面无表情:“你问我也没用,我是插班生,昨天才来。”

      在张明陵不知是不是看我不顺眼的眼皮抽搐下,我提着昨晚从床底扒拉出来的单肩包(落灰七成新附着物*蜘蛛网*笔墨),扭头就走(逃)。

      在张明陵美美居家隐身的日子,刘衾之的脸颊开始染上青紫。

      他在这个刚进入生长期的年纪里瘦得吓人,校服里裹着纤细的腕臂,苍白的皮肉上缀着伤。我知道这些并非只是从观察和碎语中得到的。不过这就要扯到另一边去了。

      2.

      都说酒精害人熬夜毁人,事实证明哪一个都不假。后一点我亲身实践过,初高中熬夜苦读最终得到了堪忧的精神状态死掉的屁股糟糕的睡眠忽高忽低的分数易破的心理防线差劲的体质和糟糕的素质,可谓害人匪浅。

      而说到前一点,我就要不高兴了。

      李纳蒽熬夜喝酒发疯还殴打未成年,给了我两下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等我第二天经历了张明陵父母地突脸、晚睡的困倦和老师的特别关心后,中午到家就发现此人在十几度的夜间居客厅而睡后,成功感冒发烧一条龙。我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原主的我没注意过的箱子夹层里发现几粒快过期的感冒药。李女士吃下药之后自顾自地又睡了,我理所应当地回校。

      结果就是下午放学刚到家就被赶去买药。

      村里只有一个诊所,我绕了一圈无果后只好求助路过大妈。

      大妈盯着我良久,忽然说你是那个谁的儿子吧,怎么没见你爸回来?

      刘案槐他爸死了的消息估计从李纳蒽和我搬到这里就开始疯传,李纳蒽一出门就会被蛐蛐,现在她基本上天天都在家游手好闲,自顾自地摆弄着从城里带回来的首饰,但重嫁啊搬回城里啊什么的,她一字不提。

      我抬头看她,从如同兽一般的褶皱皮囊里看见迂腐的笑意。

      我想说,别装了。

      其实很多时候,人或物消散了才更令人印象深刻。活着没什么名堂,死了倒是在这穷乡僻壤挺出名。

      我想开口,你在装什么呢。但话在嘴里,开口后变成一句因病去世了。

      女人故作惊讶的表情夹杂着好笑,“哎呀”的感叹一声又开始虚与委蛇起来。我盯着蒙上炊烟的玫瑰红色夕阳,蓦地觉得时间慢徐了许多。

      天怎么还没黑。

      3.
      诊所的木门老旧失修,裂缝里躲着灰。一只蜘蛛顺着墙檐爬到我脚下,试着用细长的腿攀上我的鞋面。我无语凝噎,把它踩进土里走了。

      “你好……有人吗?”我开口问询着,这才发现里处的帘下有两道人影。

      站着的人形应声而出,他掀开洗得干净白透的帘子,指尖沾着少许碘酒。

      虽然转瞬即逝,但我还是看见床边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之所以说是孩子,是因为我看得出他的脊背太瘦弱,瘀血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缀在背后,隐隐看见皮肤下包着的脊骨。我很快移过视线,毕竟这可不太礼貌。

      医生穿着的白色褂子倒是显得有模有样,他看起来算是年轻,皮肤显出有些怪异的白。我不自觉眯了眯眼,试图从瓷一般古怪的皮肤里看出些许古怪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生病了吗?有哪里不舒服?”他自然地把左手放在桌上,柔声开口,只是轻笑着垂眼看我。

      我轻轻摇头,没有没有,家里人发烧了,希望医生开点药。我感觉我不太会生病,虽然我当年身体确实不太好,不是头疼胃痛就是感冒发烧,但在学校居多。想来是学校的空气有毒影响了我,又或者刘案槐之前作为家里小有财力的孩子,吃穿用不成问题,照顾得还不错,体质看来不错,总之没生过病。李娜蒽浇我一头冰水我第二天都活蹦乱跳的。

      医生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如果本人不来的话很难确定病因。

      我无奈眨眼:“着凉导致的吧,昨晚深夜买醉喝到凌晨两点,还在桌上睡了一晚上。”换句话说,我请不来。

      医生无奈地给我配了药,还事先给我搬了个小木凳。我坐在凳子上无聊到扣手,再一转头正好对上一双感觉很熟悉的眼睛。

      嗯……冷冷的,怪怪的,有点像在看狗。

      好怪,再看一眼。

      眼下痣、眼下痣。

      我又抬头看他一眼,他摸了两把校服上沾着的少许尘土,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我在心里挠挠头,好怪,认不出来。一直到我拿着药回家,才开始怀疑那用看狗的眼神看人的会不会是和小张同学激情互殴的小刘同学。

      镜头移到现在。

      我问他,医生,这村里的几个孩子,是拐来的吗?
      4.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收张明陵作业钱了。

      这小子天天不写作业纯抄,我出个门的功夫就手动扒出我放在包里的作业,知道的是在找本子,不知道的——

      我悄悄翻白眼。

      倒是比之前顺手,光明正大的,想来不是我把砖头抡他脑袋上没让他害怕。

      蹬鼻子上脸用来形容他显然合适,我看着他已然不再包扎起来的额头,用一种给他一板砖的冲动。装货想必都是这样的,估计他是觉得我不可能把事情说出去。他又笑嘻嘻的,看得我怪恶心的。

      我握着铅笔,抬起眼看着他:

      “张明陵,你不会自己写吗?”

      没想到我还会吭声,他怔了两秒,随即又想开口。我撇了一眼没多少人的教室,悠悠开口:

      “你不觉得你过分了吗?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吧?忽悠人也不带打草稿。”

      抄作业显然不太算得上“欺负”,但他没反应过来,反问我,抄个作业怎么还成欺负人了?我把作业本从他手里扯过来,被他捏住的封皮差点撕坏。我盯着他几秒,说你是不是又烧到五十度了。

      “我知道你和刘衾之有过节,”我把视线移到他的额头。已然剥落的血痂下留着粉红色的新鲜皮肉。

      “把他‘害’成这样,还不准备道歉吗?”

      “害”。

      我喜欢这个字眼。一下将两人的身份逆转过来,什么东西隐隐冒头破土。张明陵的表情比我的横线簿还皱,他攥紧的掌心空无一物,但我却仿佛看见他握紧哨子时的那份颤抖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被孩子护在身后的他、倚着墙说着故事的他、摆弄哨子的他。

      孩子王或撒谎精。

      我又想起那什么鬼故事,发着五十度高烧在路上遇见鬼。他把女鬼的模样说得细致,毫无认知储备的孩子们就簇拥着他,像工蜂簇拥一束花。像麻雀般欢快,却比麻雀大胆。

      张明陵认识刘案槐。张明陵认识刘衾之。

      我在初来乍到时没有理会他,所以,一切变成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王子认错了过路人。

      但是什么叫“跑了”、什么又叫“跟我们碰上了”?因什么而逃?因什么相遇?村里孩子说那姓刘的屠户是刘衾之的养父,那张明陵的父母又是不是也同样?我看不出他们一家有什么血缘关系,只看见夫妻眼里莫名地对待珍宝般的爱意。

      如果张明陵与刘衾之同样——

      什么拐卖、什么逃亡、什么亡父。

      什么李纳蒽那句“小耗子”。

      那这还真是个够我摸索的故事。我有一种想咬指尖的冲动,或许是上辈子写东西写习惯了,现在总想写点什么。一想到我要说什么就想笑。

      我故作不悦地站起身来,在他耳边轻语:

      “张明陵,你的养父母对你可真好啊。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只信你。”

      “同学也真信你,无论你说着什么样的故事,他们都只会崇拜地围着你转。”

      “但是,你不脸红吗?”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想好了。我觉得,或许我能写点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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