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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墨染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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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轩的靴子陷进滚烫的沙粒里,远处青铜塔在月光下泛着青苔般的幽光。他摸了摸腰间裂开的玉简,那里渗出暗红的血珠——三日前与书妖的恶战留下的伤口仍在作痛。
"小郎君,你的'永'字写歪了。"
沙丘后转出个提着竹灯笼的老者,葛衣草履,掌心托着块未干的墨锭。林轩瞳孔骤缩,这荒芜之地怎会有活人?
老者屈指弹了弹灯笼,琉璃罩内竟游动着《兰亭序》的字句:"王右军当年在会稽山练字,见白鹅曲颈而得笔势。你看这'之'字,可像鹅头?"
林轩突然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秃笔,黄沙地上赫然是自己刚写的"永"字,最后一捺果然歪斜如折断的戈戟。远处传来幼童嬉闹声,七八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举着纸鸢从青铜塔方向跑来,那些纸鸢上画的分明是星纹图腾。
"先生小心!"林轩挥袖想护住老者,却见最先冲到的孩童突然张口——满嘴利齿咬向老者咽喉!
墨香乍起。
老者手腕轻抖,一滴墨汁精准落入孩童口中。那怪物瞬间僵直,皮肤龟裂处露出竹简纹理,最终坍塌成一堆散落的《千字文》残页。
"写字如做人,心正则笔正。"老者蘸着沙土继续书写,字迹竟渗入地面化作青石板路,"跟我来,你的血快把玉简浸透了。"
#### 二、笔冢惊魂
穿过三道刻着篆书"禁"字的石门后,林轩望见了此生难忘的景象:万丈深渊中竖立着无数石碑,每块碑上都钉着具枯骨,骸骨手指深深抠进碑文。最深处有块无字巨碑,锁链捆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背影让他心脏骤停。
"爹...?"
那人闻声转头,左脸是父亲温润的轮廓,右脸却蠕动着星纹组成的复眼。林轩踉跄后退,腰间玉简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别过去。"老者按住他肩膀,"那是笔冢,葬着历代为字癫狂之人。你父亲林震天当年为破译星纹,把自己炼成了活碑。"
锁链哗啦作响,半人半碑的怪物嘶吼着举起右手——那手掌已化作刻刀,正在自己胸口刻下血淋淋的"痴"字。林轩突然看清那些小碑上的文字:《快雪时晴帖》的"神"字钉着王羲之的指骨,《蜀素帖》的"妙"字穿透米芾的脊椎。
"他们以身为砚,以血为墨,最终都成了字的囚徒。"老者灯笼照向深渊底部,那里堆积着写废的纸人,每个都长着林轩的脸。
沙粒从穹顶簌簌落下,林轩发现所谓青铜塔竟是倒插的巨笔,笔尖正对着无字碑滴落墨汁。一滴墨落在他手背,皮肤立刻浮现出《祭侄文稿》的悲愤字句。
"时辰到了。"老者突然将他推向碑林,"要破星纹,先学会怎么死。"
#### 三、夺锋
无数枯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碑文化作锁链缠住林轩四肢。父亲化作的怪物扑来时,他闻到了三年前灭门夜的血腥气。
"为什么选我?"林轩用玉简格挡刻刀,火星溅在脸上灼出焦痕。
怪物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因为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啊..."刻刀划过之处,虚空浮现出林轩七岁时的画面:父亲握着他的手临帖,朱砂笔迹里混着银色药液。
锁链骤然收紧,碑文勒入血肉。林轩在剧痛中瞥见老者正在巨碑上书写,那支秃笔竟是他失落的半截玉简!
"看好了!"老者暴喝如惊雷,笔锋在碑上炸开万千金戈之音。林轩突然看懂那字迹走势——分明是母亲生前教他的《曹全碑》,蚕头燕尾间藏着刀光剑影。
"娘..."他无意识地呢喃,手指蘸着血在地上勾画。锁链应声而断,枯骨们发出痛苦的呜咽。当"永"字最后一捺如长□□出时,父亲胸口的星纹竟开始剥落。
怪物发出非人的嚎叫,深渊开始崩塌。老者拽着林轩跃上纸鸢,下方碑林正被墨浪吞噬。即将触及塔顶时,林轩突然翻身扑向即将被淹没的父亲。
"你疯了?!"老者扯住他衣领。
"他眼底还有泪。"林轩掰开刻刀般的手指,那掌心攥着枚褪色的香囊——是他十岁那年生病时,父亲连夜求来的平安符。
墨色洪流吞没一切的刹那,纸鸢载着三人冲出了青铜塔。林轩回头望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枯骨在消散前,用指骨在地上划出的"谢"字。
#### 四、破晓
沙漠尽头泛起鱼肚白,老者的身影在晨光中逐渐透明。他取下灯笼递给林轩,琉璃罩内的《兰亭序》正化作萤火消散。
"拿着这个去见怀素,他的狂草能斩断星纹根源。"老者指了指东方,"记住,写字的不是手,是这里。"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心口。
林轩展开母亲留下的素帕包扎伤口,突然发现帕角绣着个小字——"虔"。他猛然抬头:"您难道是..."
老者笑而不语,身形彻底消散处,唯余一句《书谱》飘在风中:"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
怀里的父亲开始剧烈咳嗽,星纹褪去的右眼流下浑浊的泪。林轩握紧半截玉简,沙地上歪斜的"永"字被晨光照亮,最后一捺如长刀出鞘,劈开了天幕第一缕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