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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大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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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天空吐出一点鱼肚白,同行的商旅在收拾行囊,清晨的沙漠冷的可怕。相乐裹紧了大氅,眯起眼睛看向远处。
天色依旧有些朦胧,天空与沙丘相连接,似乎他们本就该是一体的。
天地相接处缓缓走近了一个人影,来人自称霍籁,相貌魁梧,言谈中透出些市井气,与商队众人交谈的十分融洽。
霍籁说他外出打猎遇上风沙,被卷进这里,为走出沙漠丢了器具,轻装简行,却还是被困在了沙漠。
相乐察觉到身旁的辛安先生有一丝并未表现出来的不悦。
女孩不解的看向他,辛安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面无表情地看向霍籁,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转过头微微笑起来。
他身材高大,笑容温和,几日相处下来,相乐几乎找不出他半点差错,只是相乐每一次看他,总觉得除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所有人围在篝火旁谈论着家中父母妻儿,意兴盎然,也不知谁转了话头,谈起儿时经历来。
霍籁说他父亲本是个地方乡绅,家底还算殷实。后来霍籁交了许多酒肉朋友,整日混迹市井,无所事事,有回他那些朋友玩闹,得罪了个练家子,那人竟当街将他几个兄弟打了一顿。
霍籁性子大大咧咧,讲故事绘声绘色,不一会儿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兴趣。
“后来呢?”辛安靠着岩壁,一向默不作声的他突然开口,嘴角微微漾着笑意,眼眸却乌黑深邃,霍籁还以为他是被勾起了兴趣,更加兴奋地继续说下去。
那几个混混不甘心,便悄悄去了那人家里,原本只想恶作剧一番出出气,却不想他还有一个会功夫的儿子,那小子手下没个轻重,他的朋友们没讨着好,其中一个还被打折了一条腿。
后来官府的人来,也不知怎的,没将那一家子人怎么样,反而叫他几个朋友坐了大牢。
众人唏嘘,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不知到底谁对谁错。
霍籁看着气氛到了,又继续讲下去。
他自认豪气,花了些功夫将几个朋友悄悄弄出来,虽颇费了些时间,好歹没叫他们受太多罪。
一阵唏嘘声后,霍籁又开了口,商人们聚精会神,不时喝彩。
再后来的故事,相乐没怎么听,她只看到辛安阖了眸倚着岩壁,手指有规律地击打在腿上。他静静坐着,似乎是在认真听霍籁的故事。
相乐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有时候她好像可以感知到辛安的情绪波动。正如这一刻,她发现辛安怒不可遏一样。
火焰悄然绽放,盛怒惊涛骇浪一般奔来,又被生生压在地底深处。
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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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里的风裹挟着沙子,几乎要将人一同掳去,相乐回眸,猛烈的风让她吃了一嘴沙,她看到远处与天空相连的山峦开始缓缓变形,连空中的沙也渐渐变为红色,恍惚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手提一把血色长刀,模糊的脸上还印着血迹,周围飞沙走石,他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宛如地狱修罗,他站在那里,让她胆颤。
脚下的土地尽数被染成红色,他轻笑着缓缓朝他们走来,不知何时商旅们尽数去了前面,在他经过时一个一个倒下。
藏在温柔皮囊之下的,是要将所有人生吞活剥了的怒气。
相乐缓过神来,愣愣看着眼前还在谈笑的商人,看着沉寂燃烧的篝火和永不停歇的飞沙。
辛安轻拍了拍她的背,相乐受了惊似地一颤,望向他时泪眼婆娑。
“怎么了?”辛安微蹙眉望向她,相乐落下一滴泪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起身,往远离人群处走去。
芨芨草被风吹的左右摇摆,相乐步履沉重,远离了篝火边上的人,她的眸子染上无可奈何的悲痛,注视着天上冷月,胸口沉闷,眼眶微微发红。
辛安跟在后面走过来,听到前面的相乐问:“先生,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容易就会死了呢?”
辛安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好似无可奈何地道:“你称我为先生,我却并没有学富五车,我盼你无忧无虑,你眉却不曾松过几刻。有些东西,不是言语能说的清的。”
相乐没再说话,她依旧盯着月亮出神,身后的辛安忽然靠着隔壁笑了。
辛安告诉她,他也曾家庭美满,幸福安乐,只是后来为世所不容,颠簸流离,处境落魄。
辛安提起他妻子时嘴角挂着笑,他说他们相识于一场杏花雨下,后来辛安去提了亲,他们在彼此最好的年纪相爱相守,还有一个十分聪慧的儿子,文韬武略,仪表堂堂,才十六岁,媒人早已踏破了门槛。
辛安笑着,像是回到了那段时光,轻轻哼起了曲子,相乐听着像个童谣,她没有转头,只是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问:“后来怎么了?”
辛安倏忽睁眼,双眸凌厉,冷笑了一声,都死了。
相乐侧眸看了他一眼,眸中更染悲伤。
月光倾泻下来,地上一片煞白,相乐伸出手,将月光握进了手里。
意料中的灾难并未来临,直到第二日朝阳升起时,他们依旧生龙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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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打转了三天后,人心惶惶的商队死去了第一个人。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些人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每日都有人离奇死去,死状凄惨,叫人胆寒。
这些事,相乐一概不知。
她缩在大氅里,失神地呆呆盯着地面。辛安到她前面蹲下,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告诉她,再走几日,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辛安知道她是只妖。
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只是他们默契的忽略了这件事。
直到那夜,握着月光的相乐毫无征兆地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她慌张去找辛安,辛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相乐在黑暗中度过了几日以后,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她开始尝试着自己走路,毕竟出了沙漠,她依旧是孤独一人。
那日她没站稳,有人上前扶住她,她却立即弹开了。
双手相触时,相乐感觉到了那人的绝望无助,一如丰沮城的那些人。
霎时之间阳光跑进了她的眼睛,世界转瞬光明,呼啸的风钻进耳朵,商队的人少了近一半,剩余的几个由于长期处于恐惧笼罩之下,面色青白,双眼凹陷。
相乐猛地回头看向辛安,他眸色阴冷,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她不由双腿发软,倒在了原地,刻进骨子里的畏怯叫她不由战粟。
她仰视着骆驼之上的人,哭出了声。
就是他,那个手提长刀出现在沙漠的人,他曾屠了丰沮城,如今这个商队也会死在他的手里。
恶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