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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乐 ...

  •   衔羽推开和晏阁的门,屋内灯光昏暗,仅有几条允许阳光透过的缝隙,这些光束进入屋子,带来了久违的光明。

      和晏阁原本是东荒的兵器库,后来衔羽离开东荒,为了方便收纳散落人间的神兵,在自己的清渚幻境也如样建了一个,反倒是东荒的和晏阁,因兵器流失,逐渐荒废了。

      他从那些架子前缓缓走过,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室内,似鸦鸣长空黯然冷寂。

      这里只有他。

      屋外起了风,径直透过门到了他的脚边,他微微松了口气,灵慧刀乖戾贪婪,隐去踪迹已经许久,这阵风为他送来了灵慧的消息,这是好事。衔羽正欲出门,忽然察觉到幻境里闯进了个小妖。

      他微微蹙眉——这妖身上有灵慧刀的气息。

      小妖自称相乐,带着不属于她的宁静与悲悯,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往前走,静静望向别人的眼睛时,连清渚幻境外那些上古异兽都能安静下来。

      衔羽看她是根拂尘修成了妖,拂尘本无灵,修成妖应当是沾了别人的灵气。他觉得稀奇,不由多问了几句。

      相乐说她在一城被屠时汇聚了千万人恐惧而化形,后来又眼看着屠城的魔头大开杀戒,十分痛苦,求衔羽去收了他。

      衔羽手上的动作不停,微微笑着沏了茶,问她:“你很怕他吗?”

      相乐略微抬起头,“嗯。”

      “看你不像胆小之人,外间奇妖异兽更为凶残,你却不怕。”

      相乐又把头低下了:“他们很安静,不会伤人。”

      衔羽看着窗外,收起笑,半晌才起了身,“走吧,我们去看看。”

      -------------------------------------

      长空之上挂了一轮血月,乌云蔽空,星月无迹,风吹起落叶,伴着一阵不甘地轻响,叶子又落回地面上,几只乌鸦静悄悄停在树梢,歪着头伺机而动。

      秋夜的风凉爽清透,吹在身上时像只兔子,轻轻挠着人心。

      楚以修站在山顶俯视丰沮城,层叠的树影打过去,遮住了他的脸,叫人只能看到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金殿之内,小婢将蜡烛备好,耐心地等着上一根燃尽了,才去点燃最后一根。

      大抵是被遗落在什么地方许久,那根蜡烛沾染了许多灰尘,小婢取出拂尘,又将殿内角落清扫一遍,顺手放在了祭坛上。

      将近三月,这里每日都有人离奇死去,丰沮城地处蛮荒,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一条商路被意外切断,三月之内,每一个试图离开的人都会在第二日变成尸体回到城里。

      楚以修抬起双眸,凤眼微眯,缓缓收起了笑意,血红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山下孤城。他指尖轻抚过边上的树叶,草木瞬间枯黄,丰沮城随着他的动作燃起了火。

      痛哭哀嚎声响彻天际,这里的每一天都被绝望充满,也许有些人盼望着死亡,然而烈火烧进了院子,他们还是本能地往外跑。街上也是火,浓烟滚滚而上,火光冲向天空,丰沮城变成了火海。

      楚以修站在高处,静静看了一夜。

      三个月,够久了。

      ***

      清晨的小山尚未苏醒,血红枫叶铺了一路,几只早起的鸟儿轻轻掠过树梢,发出几声欢快的叫声,又立刻被空寂的森林吞噬。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却丝毫没能影响昨夜那场大火,只是将山顶的大殿都笼罩在了一片云雾之中。

      几角飞檐略微冒出点头,飞檐上的铁马轻晃,山中宁静祥和,寻不见半点地处蛮荒的痕迹。

      山间小径上,男子缓缓踱步,他应当是认为落叶被轻踩过的声音十分悦耳,嘴角微微勾起,悠闲又散漫地下了山。

      在山的另一边就是焦黑的城。

      丰沮城上方浓烟未散,山上那棵焦黑的树醒目刺眼,似乎是在提醒这里,昨夜种种,并不是梦。

      他屠了城。

      相乐睁开眼睛时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她记得他,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双眸猩红,面带煞气,手里提着一把大刀,脚步沉重。

      他破开大殿金门,一步一步走近祭台,殿内众人无一幸免,全部血溅当场,空余一具躯壳留在大殿。

      相乐醒来时,正好对上他那双眼睛,冷冽肃杀,布满了仇恨。

      那夜的丰沮城除她之外没能留下一个生灵,数万人尽数死在那场火灾里。

      相乐是长灯燃尽后仅剩的一根拂尘,她以为自己应当是在祭坛上汇聚了全城愤怒与恐惧而成形的。

      她看着满城血海尸山,慢慢地往前走。这里除了尸体还是尸体,焦黑的,殷红的,高大的城墙里面只剩断壁残垣,灰暗的云层外透出一束光,映着面前满目疮痍的丰沮城,心里有些难过。

      她转过头,看见远处的山上蒙着雾。

      眼泪忽然落下来,相乐不觉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害怕,她脑子里只有那张冷厉的脸。

      ***

      相乐到了一个小镇子游荡,因为闭目尽是灰暗的天空、堆砌如山的尸体与铺满了天空的兀鹫,所以入了夜也不敢闭眼,只等着实在困得没了意识才能睡去。

      衣衫是四处拼凑来的,破旧的城隍庙是她的避风港,偶尔会有好心人送她些吃的,即便没有,她也并不觉得饿。

      她不敢去远处,因为会被当成乞丐赶出去,相乐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来人世间走这一遭,没有人族的使命与责任,也没有妖族的放浪洒脱,成为妖带给她的似乎只有痛苦。

      冬日的风暴躁易怒,时常裹挟着飞沙走石向人奔来,相乐不饿,却总觉得冷。

      那一夜,城隍庙来了好多人,好像是个商队,他们在里面起了火,将自己的干粮与水分给相乐,给她讲了许多小镇子之外的新奇事,甚至答应明日带上她一起去往远方。

      入了夜,所有人都睡着了。这里正望着满天繁星,忽然愣住。

      映入她眼里的,是破庙轰然倒塌,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失,断指残骸就在她的脚边,夜风狂啸着吹乱了相乐的发,火堆兀自烧着,点燃了倒下的木头。

      相乐瞳孔里映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可是回过神的她明明看到周围人还在酣眠,未等她作出反应,前一刻看到的景象又在她眼前重演,空洞的眼睛里映着狂舞的火蛇,她独自站在火焰中心,愣愣看着刻意避开了她的火。

      她预见了灾难,却根本无法阻止。

      那夜相乐独自坐了许久,隐约间明白过来,她不过是个延续痛苦的载体而已。

      后来相乐也不知流浪了多久,见了多少生死往复。当她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困境时,在沙漠附近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跟着商队,一眼便注意到了相乐。

      男子自称辛安,一袭靛蓝长袍,气质清冷,漆黑的双眸像一潭死水,藏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他远远地看着相乐,问了一句:“走吗?”

      相乐已经见过了许多人,第一眼便觉得眼前这个不是普通商人。

      她习惯了颠沛流离,所以有人问起时只犹豫了一瞬,而后轻点点头,接过了他递来的缰绳。

      她就这么跟着辛安走了,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去哪里,相乐也没有目的地,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住,对她来说没什么所谓。

      她已经习惯漂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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