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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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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尚未升起,道路两旁的草木还挂着未及蒸干的露水,早秋的清晨微带些凉意。林婵坐在田埂上看着蚂蚁匆匆忙忙奔波劳累,有时蚂蚁走错了路,她看的着急,忍不住帮上一帮,忙的不亦乐乎。
母亲割了一把麦子,直起身看到那十二岁的女孩安稳坐在田埂上,又俯下身去做自己的事。树梢上支着一个鸟窝,几只雏鸟探出头,悄悄注视着劳作的人群。
风轻飘飘的刮过,林婵本就凌乱的头发肆无忌惮飘在空中,愈发目中无人。
“砰”一声轻响,林婵眼前忽然冒出来一只天外飞物,压死了几只蚂蚁,她气鼓鼓地瞪着那只比自己手掌还要小的雏鹰。
白色的小东西摔得脑子发愣,看向面前的庞然大物,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林婵实在瞪不过它,被迫认输,看了眼树顶上高不可及的鸟窝,立刻放弃了送它回家的念头。
后来雏鹰的父母赶来要将摔下窝的小家伙带回去,林婵便将它送上高些的土坡,然后开心地朝他挥手。
翱翔九天的鹰不会被任何人可以绊住脚步,它应当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所向披靡。
后来的四年,林婵忙着长大,竟从未在意过自树顶落下的深邃的目光,仿佛那年匆匆一别后,就要永远失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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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只马蜂忙进忙出,“嗡嗡”声不绝于耳。她在蜂窝外点起火,又铺上厚厚一层嫩树叶捂出烟雾,拿出偷来的蒲扇不住扇风。
里头的东西被熏出来,林婵挥了挥手,本想将其挥退,却不料引来反攻,场面失控,赶忙扔了蒲扇撒丫子跑路。
慌乱中脸上胳膊上都在刺痛,忽听身后一声长啸,紧接着一阵疾风略过。林婵自身后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带到空中,巨大的翅膀扇动起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脚离地,然后越来越高,那些平日里看不到顶的树逐渐变成一个小点,身后的马蜂尽数消失。
她转过头,只能看到一个男人流畅的下颚线。
他说他叫若木,是姑儿山上一只鹰妖,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些许的小心翼翼。
小姑娘平生第一次见到妖,开心得手舞足蹈,在姑儿山奔跑起来,跑过漫山遍野的浅草,绕过幽深静谧的槐树林,带他来到人族的小镇。
那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人影憧憧,暖黄色的灯光映出少女脸上的天真烂漫,街市如昼叫卖不绝,林婵开心的喜鹊一样说个没完,恨不得将自己爱吃的全部给若木尝一遍,他笑起来和煦温暖,不似父亲粗鲁,也不像兄长深沉严肃,举止温和得体,深邃的眸子里总是藏着星星,看向她时微微笑着,宛如神明。
原来世间,真有这样温柔的人。
时间恍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一年过去。林婵吃了若木不少蜂蜜,觉着他仿佛每一日都与前日不一样,初见他时,他是个孩子心性,一年过去,他逐渐寡言少语,暴躁易怒。
有一回,他玩笑时提起一把剑,林婵吵着要看,若木无奈拿出来,却一不小心伤了她。那剑泛着红光,林婵一见到就觉得心神不稳,仿佛精气全被吸干,昏昏欲睡,紧接着生了一成大病,几个月才见好。
她觉得那剑不是个好东西,劝他扔了,若木竟一反常态,拂袖离去。
后来若木懊悔的拿了许多蜂蜜示好,林婵依旧温柔的笑,却终于明白,若木是妖,他跑的那样快,自己怎么追的上。
日后,他终将是要与她越走越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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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乌云密布,雷鸣一声盖过一声,不时劈下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明亮,屋外渐渐下起了雨,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雨越下越大,一滴又一滴发了狠猛烈敲击着地面。
母亲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问她:“前日里来提亲的邢家公子,你觉得如何?”
她别过头,看着陌生的新家,“我只听父母安排便是。”
窗外雷鸣不减,骤雨难歇。
兄长前几月及第进了御史台,他们举家南迁来了京城,这里繁华热闹,林婵总爱四处溜达,听说前些日子有个邢小公子见过她一面,隔日便托了人来问。邢家官阶不低,兄长连连答应,一门亲事就这样被决定。从头至尾,林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成了待嫁之妇。
邢家与林家差距太大,提亲这事又是那三小公子一意孤行,母亲怕她嫁过去被轻视,若不得公婆喜欢,来日邢三公子一旦变心,自己的女儿在那高墙之内举步维艰,因此多番劝诫,只是丈夫和儿子打定了主意,她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林婵自知无力回天,与其平白叫母亲多添忧虑,不如随了他们的意吧,反正……反正她终有一日要与若木走散的。
她笑了笑,双眼失神。
雨下了整整一日,深夜才停,林婵坐在高高的屋脊上,月亮被遮掉了一半,微微透出些光亮。
身后传来收翅的声音,卷起一阵风,将她刚理好的碎发吹乱,他心情应当不错,“今天的风有泥土的味道。”
若木坐到她旁边,“你怎么了。”
林婵仰起头,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她的脸一般隐在黑暗里,缓缓开口,“若木,我要嫁人了。”
嫁人以后,你就不能随便来找我了。
“你不开心。”
若木静静看着她,在她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开心,便不嫁。”
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树影,他看到她薄唇一张一合,缓缓开口,“听说邢小公子温良敦厚,昨日他约我赏花,举止文雅,体贴周到。他还说,会一辈子对我好,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若木没有说话,将手里的蜂巢递过去,不再看她。
林婵接过,哽咽道:“若木,我还是喜欢我们家之前的房子,这里太大了,我会迷路。”
“我替你再做一个同之前一样的。”
“会有梨树吗?”
“会有的。”若木转过头,看到她的侧脸,另一半仍旧隐在黑暗中,那一只眼睛里,泪光点点。
林婵忽然笑了,“若木,再带我飞一次,好不好?”
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庞,林婵轻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被风吹了个七七八八,若木听不清,只能感觉到背上一滴一滴留下的眼泪,末了,她只留下一句话,“若木,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