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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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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说起来,从他修炼成妖到如今变成这样一副鬼样子不过四年,这四年里,除去教他说话那段时日,我也只见过他两次而已。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尚年幼。那时我占山为王已有数百年,姑儿山众妖心态平和,也没怎么拿我真身是个兔子的事闹腾,反倒事事以我为先。
有日清晨,来了只小妖通报,说是这山头冒出来个四岁的的峰鹰修成了人形,一想当年我修成人形用了足足三百年,便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小东西。
那时他虽说话并不利索,但幻化成人后要比我高上许多,模样也精致,倘有一日不开心了严肃起来,轻薄冷漠的五官还透出些许魄力。只是大多数时间神情如同孩子般稚嫩,反差极大,在我看来十分可爱,得了空便会去看他,那时我做的最多的便是教他说话。
他很聪明,几个月以后我便没有什么可教他的了。
那日,我问他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他告诉我,他幼时见过一个人,是为了她修成人性的,日后要去找她。我提醒他不要与人族有太多牵扯,被他反驳了几回,看他眼里坚定有光,只好作罢。
其实我早知道,他同我,同我们这座姑儿山不一样。他凭借一把名为“天冲”的剑修炼神速,四年成妖,是姑儿山任何生灵都不敢想的。
大抵也是受了这剑的影响,他性情反复无常,天赋异禀又暴戾可怕。姑儿山与世无争,众妖虽然偶有打斗争执,但大体是和谐的。他就像个幼年的恶魔,什么也不用做,单是站在那里,已叫众妖不敢上前。
花开成海的姑儿山是个世外桃源,他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我不再管他,只要对姑儿山没什么大的所谓,由着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再看见他已是一年之后了,小妖们说他总提一把泛着红光的剑在山里晃荡,砍了许多树,学着人族在地上盖房子,嚯嚯了不少妖族的家。那些小妖不敢同他说话,便都来找我,我自恃是姑儿山大当家,应了一众小妖,去他的居所同他商量。却不曾想,他已长大了。
他眉目间青涩不再,棱角分明的面庞多少显得有些刻薄。那时他看我,眼神淡漠疏离,仿佛从来不曾见过我。
我同他说话变得十分陌生,好在他对我尚还客气,答应我以后不再招惹那些小妖,却终究是陌生人了。
是了,他长大了。
后来就那样安稳下来,他一直守在那屋子里荒废时日,偶尔出去一趟,必是去了人族的小镇子。我曾经过他那屋子一次,酒味冲的我头脑发昏,从此再不敢接近。
那之后,又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见他。虽然每日都有小妖在他的屋子附近徘徊,怕他生事,随时向我汇报着他的行踪,我却一直觉得他好像是个远在天边的人物一般,离我,离姑儿山那么远。
我以为至此生活应当是该平静无波了,我每日晒晒太阳,他终日酗酒,无所事事。不曾想,三年之后的一个雨夜,他带回了一个人族女孩。
那夜我正欲睡,兔子洞突然摇摇晃晃,我还当是山要塌了,急忙跑出去,却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各色小妖映入眼中。他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的我头疼,我竖起耳朵终于听了个大概:那人浑身是血抱回来一个人族女孩,自己的翅膀也烧了个一干二净。
翅膀烧了。
我无法想象,一只鹰能为了什么舍弃自己的翅膀,亦不知失去翅膀的他该是什么样子。
我只叫他们此刻不要招惹那人,这时过去,只怕平白惹得他发怒,保不齐丢了性命。我顾念着昔日情分,不忍由他自生自灭,第二日还是去了那小屋。
瓢泼大雨之中我走得有些吃力,到他那儿时看到他侧坐在屋子门前,双眼紧闭,雨水不停从他脸上滚下来,似乎疲惫至极。耳边有几根羽毛不小心露出来,大抵是受了重伤,已经无力维持人形了。
连看我一眼也不曾,只是缓缓说了一个“滚”字。
“是我。”
他微转过头看我一眼,眼中彻底褪去了懵懂,阴冷的像个鬼煞,配着那锋利如刀般的下颚线,紧抿着唇,映入我的眼里冷漠至极。
“我听说你受了伤,来看看。”我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握伞的手却不由打颤。不过四年,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领着我进了屋子。
屋门打开,一股寒风忽向我袭来,冷的直吹进骨髓,我倾尽全力去抵挡,却还是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倒在冰冷的地面,我看到院子里挂着冰晶的枝丫和被寒冰定格的大片纯白梨花,还看到屋子最里面,躺着一个人族女子,血色玫瑰将她包围起来,似乎想让她看起来鲜活一些。
仰起头,他那双阴鸷的眼睛冷冷看着我。
眼皮重若千钧,我支撑不住,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