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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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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强没死,祝予安因为各种原因,在判刑时可以从轻。
而赵志强因强.奸罪导致被害人间接性死亡,同样也获得了重刑——这是狱中的祝予安从赵媛口中听到的。
但这时的祝予安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感到多高兴。
毕竟陆默然回不来了,赵志强也没有偿命。
这一次的案件,祝予安在调查的期间也接受了司法精神病坚定,诊断为抑郁症,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
祝予安有时候想,这大概是走上.了陆默然的路吧,毕竟在那五年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待陆默然并不好,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他有时候会想,其实自己和赵志强做过一样的行为。
哪怕后来他看了遗书,知道陆默然真的都没再提到过那件事,他还是感到罪恶。
那些被强制吃下的药,在十个月出狱后,全部都让他丢掉了。
*
这座城市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间出租屋、便利店,还有他们走过的街道,去过的医院,都成了禁忌,它们会和平常一样运作,却又在无形中给祝予安无数的刺针。
他不想再路过任何一个和陆默然留下回忆的地方。
领上个人物品、释放证明和路费后,他就立马坐上火车离开了。
坐在车上,他又想起从家离开到那里时的情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自己甚至还有些期待。
可这一次回来,他带上了从未有过的狼狈,比上一次收到李静澜去世的消息时还要狼狈。
到了站后,他上了一辆公交车,这一次她的记忆有些模糊,手机又没电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问别人哪个站可以到派出所。
好在对方没看出什么,也很大方地回答了。
祝予安坐在了公交车的角落,生怕被别人看到。
小时候也剃过寸头,这明明很正常,可现在再顶着这个发型,他只有不适应。
下了车,他总害怕被人看到自己,一路到派出所都是跑着的。
小时候以为犯人出狱后除了工作受限,就完全自由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是靠着亲身经历去否认那个猜想的。
办理好手续后,警察又让他在一份文件上签好字,是让他知道这段时间都成了派出所重点关注的监管对象。
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忽然又想,如果十个月前不冲动,他哪怕是回来都不会这么胆怯。
拿到了凭证,他把外套连帽戴上,拉链拉到最顶端,只露出一双眼睛,生怕有人认出他。
可是到了离家近的街道就很难避免了,毕竟这里总有一些人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也看到了前面的刘煜希,从一家奶茶店走了出来。
祝予安假装没看到,继续往前走,可下一秒,他的胳膊被刘煜希拉住了。
“你回来了?!”刘煜希有些惊喜,“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
祝予安不想解释,他更希望刘煜希能忘记自己坐过牢的事实。
“嗯。”他只应了一声。
“还好我今天戴了眼镜,不然我都认不出你。”刘煜希笑了笑,“找个地方去吃顿饭吧,叙叙旧,又好久没见了。”
“这......合适吗?”祝予安不太想跟着他走。
他真的很害怕有人提起他坐牢的事。
“有啥不合适?”刘煜希完全不在乎面前这个人不太光彩的经历,“走吧,也五点快六点了,你刚回来应该还没来得及吃饭吧?”
“嗯,没吃。”祝予安点头。
俩人往前走,又拐弯进了一家粉面店,各点了一碗汤粉。
刘煜希往手心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手,缩着身子,跟祝予安吐槽:“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刚好升温了,之前突然降温降了是度,前两天温度都零下了,再冷点就下雪了。”
“这里下雪也算是个奇观吧。”祝予安不太能想象到下雪的样子,他还没见过雪。
“也是。”刘煜希又想起一个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人说我们这里要是下雪了,那离冰河时期也不远了。”
祝予安听了这话,本来以为自己会配合着笑一笑,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话已经讲完了,而自己还是面无表情。
不过刘煜希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声音也放小了点:“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啊。”
“还好吧。”祝予安不想把重心都放在自己的情况上,“可能有点冷了,嘴巴有点僵。”
刘煜希叹了口气,又说:“我感觉你做得没错,他该打,他就是个强.奸.犯,绝对错误的,换我我也打。”
祝予安不想回忆过去那些事,它们总会牵扯到有关陆默然的回忆。
“这件事还是别说了吧。”祝予安很抗拒,他看着刘煜希,说。
“行。”刘煜希点点头,“你的那些东西都在你房间,我跟叔叔说过,不要碰的,应该是没动过。”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话。
一直到粉上来了,刘煜希才找到合适开口的机会,他把手心贴在碗上,说:“暖和了。”
祝予安没有像他那样做,他感觉自己浑身麻木到连冷都意识不到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多少话,连刘煜希都不太适应了。
九年一过,面前这个人已经从健谈到生疏了,曾经无话不谈,现在想让他说出一个字都难。
他是这里唯一知道祝予安患上抑郁症的人,反而感觉和他相处得更困难了。
他还是想着,干脆直接一点吧。
“你什么时候病的?”刘煜希问他。
“不知道。”祝予安知道他在说抑郁症,事实上他也觉得很模糊,好像从李静澜去世后就开始出现情绪的各种低落。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吃药,去医院的话我可以陪你,把病治好了你再想着出来找什么工作。”刘煜希说。
祝予安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已经不抱有任何治病的希望了,活着也没什么盼头。
“这件事我没跟叔叔说。”刘煜希又说,“你放心吧。”
“嗯。”祝予安仍旧只是应了一声。
刘煜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看着祝予安,发现他好像连粉都不太想吃,手里拿着筷子,悬在碗上,原本夹了的粉都掉回了碗里,他也没察觉到。
“你不想吃吗?”刘煜希忍不住问。
“嗯?”祝予安忽然被点醒,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粉,就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刘煜希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件事给祝予安的创伤的确是太大了。
祝予安听到这一声叹气,抬头看了眼刘煜希,本来想问些什么,可又觉得很难开口说话,还是把话憋进肚子里了。
“你想说什么吗?”刘煜希问。
“没有。”祝予安摇头,又低头继续吃粉。
他想赶紧回去,回到那个房间,永远把自己封闭在那里面,最好连祝荣兴都不要和他碰面。
他迅速吃完了粉,跟刘煜希说自己还有事,就立马跑回了家。
说是立马回家,但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又停在了原地,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
敲门吗?
但是他又不想和祝荣兴碰面,不然总会想到曾经那个叛逆的自己,如果当初不离开家该多好。
这样就不会认识陆默然,也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世界了。
也许李静澜也不会病死——他们都说李静澜是被祝予安气死的。
忽然,有人抓住了祝予安的胳膊。
祝予安一惊,他往后看,看见祝荣兴脸上的迟疑消失,变成了不耐烦,他推了推祝予安,嘴上说着:“别挡道。”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祝予安还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
祝荣兴转过身,皱起眉:“你站着干嘛?进来啊。”
祝予安愣了愣,又迈出脚,踏入屋内。
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李静澜的照片被挂了起来,他还是不太敢去看。
“吃饭了没?”祝荣兴又转过身,看着祝予安。
“吃了。”祝予安说。
“吃饱了没?”祝荣兴本来想着往厨房走过去。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饱。
“再吃点?”祝荣兴还是往厨房走过去了,打开电饭煲,“饭都凉了。”
“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祝予安低声说。
“你爱去哪去哪。”祝荣兴不耐烦道。
祝予安忽然感到鼻子一阵酸疼,彻底灌入整个鼻腔的酸疼。
他大步走向了房间,把门关上。
当时陆翔不愿意领取陆默然的遗物,祝予安又不方便,就让刘煜希帮忙带回来了。
现在全部都放在一个箱子里。
祝予安向前走,蹲到了箱子旁边,将它打开。
里面的玩具熊弹了出来,像是陆默然在和他打招呼一样。
祝予安看着它,眼泪顿时填满这个眼眶。
他又想起陆默然把这只玩具熊送给他的时候,陆默然那时候也哭了,以为自己不喜欢。
他拿出那只熊,摸了摸它毛绒的头,就像在摸陆默然的头一样。
他也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玩具熊的身上。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还没有争吵的时候,陆默然可以在自己怀里哭,自己也有精力去安慰他,拥抱他。
什么都晚了,陆默然不在了,他死了,他永远都无法回到自己身边,也许也不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他把玩具熊抱在自己的怀中,就像抱住了陆默然一样。
闭上了眼,他心想着,陆默然这时候也许就在自己怀里,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可以去摸他柔软的头发,手指的每一寸皮肤都触摸着他,一路下来,去碰他的还暖着的脖子,抚摸他的背,吻一吻他的脸颊和嘴唇。
睁开眼时,却只有一个玩具熊了,还有他流不尽的眼泪。
为什么要离开他呢?不是说好了永远在一起吗?
反正都会丢工作,大不了先陪他一周,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默默。”祝予安忍着一阵痛,叫出陆默然的小名,“默默。”
真的很疼,无论是身上还是心理,比上一次还要疼,他也许没法再继续接受有谁离世的消息了。
真正离不开陆默然的明明是自己。
忽然,他的房门被打开了。
祝予安慌忙地擦掉眼泪,把玩具熊放回箱子里。
祝荣兴看着书桌上刚被祝予安放上去的东西。
祝予安不敢回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红又肿。
他听到了纸被翻开的声音,好像有好几张。
“陆默然是个男孩儿吧。”祝荣兴看着刚从祝予安的包里拿出来的遗书。
“嗯。”祝予安没法多说一句话。
现在他听到有关陆默然的任何一个字都会觉得很崩溃,很想哭。
祝荣兴把那几张遗书放在书桌上,对祝予安说:“别捣鼓你那些东西了,吃饭。”
“我吃过了。”祝予安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忍着眼泪的滋味真的不好。
“吃过了也得吃,连说话都这么小声不像吃饱饭了的样子。”祝荣兴说,“出来。”
祝予安没办法,他扶着床站起来,低垂着头往外走,坐到了椅子上。
“你在监狱里的时候是一定要低着头吗?”祝荣兴看着祝予安这副丧里丧气的模样就来气,“把头抬起来!”
祝予安没有作出任何反抗,他抬起了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露了出来,泛着红,很明显。
“你又在这里哭什么?”祝荣兴看着祝予安,他努力让自己平息怒火,好好说话,“你跟我说说。”
祝予安不愿意回答,他认为没有人能理解他。
这要还要追回到六年前,和陆默然认识的那一天,再一直延伸,到陆默然死亡的那一天,在那期间,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现在的他流泪。
“你这个药,到底治什么的?”祝荣兴拿出一盒药,是刚才在祝予安的书桌上发现的,“你抑郁了?”
祝予安还是不回答,这等同于把自己狼狈的经历挂上去,等着一群人追问。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说话呢?”祝荣兴开始不耐烦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祝予安想闭上眼,再幻想一次陆默然还在自己的身边,幻想着他们度过安静的一天,以拥抱开始,再以拥抱结束。
忽然,祝荣兴猛地踹了一脚祝予安的椅子,椅子连着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他又举起手,扇了祝予安一巴掌,彻彻底底地把他拍醒了。
祝予安睁着眼,面前只有一个发怒的人。
“你他妈这么多年在外面,一点钱没赚,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坐了十个月的牢我说你什么了没有?!”祝荣兴冲着他喊道,眼睛瞪得很大,“在那里搞同性恋!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相处!最后还搞出什么抑郁症!你丢不丢人?!”
祝予安低下了头,没有给任何回应。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几句话和父亲大吵一顿的人了。
下一秒,他又听祝荣兴说:“你就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当初你妈死了的时候也不见你抑郁啊!”
忽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但是也收不回来了。
祝予安看向祝荣兴,眼里那条湍急的河流到现在也变得干涸,成了一片死寂。
祝荣兴的话啪嗒一声,拍断了他和世界连接的唯一一根线。
他颤抖着的手撑着冰凉的地板慢慢起身。
既然是这样了,那他就没有治病和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把那个药拆开,里面的药片全部倒进垃圾桶。
这一次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我不治了。”
“干嘛不治?”祝荣兴对祝予安一系列的行为感到不理解,“不治你怎么好?继续当一个精神病?”
“精神病”这三个字有一次刺痛了祝予安,这个词是曾经很多人形容陆默然的。
现在的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它的恶意,它从陆默然的身上跑出,扑到了祝予安的身上,继续发疼。
“就是不治了。”祝予安自暴自弃地说,“不好也没事。”
没有陆默然的每一个夜晚都很难熬。
但这次他少见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有陆默然,他们坐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没有楼房遮挡着天空,也终于不是井底的蛙。
这里没有任何光污染,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繁星,连黑夜的天空都有属于它的颜色。
天空中如同无数颗星星聚拢,形成一道白色的光,慢慢往前延伸。
忽然,一道流星划过。
“祝予安,有流星诶!”陆默然拍着祝予安的肩膀。
祝予安看到了,也许下了愿望。
【这辈子都要和陆默然在一起。】
下一秒,陆默然的声音清晰起来:“我们许的愿望,都能实现的吧?”
这个声音不断产生回音,身旁的的陆默然也消失了。
祝予安醒来了,夜空变成一片死寂,他手里抱着那个玩具熊,还穿着陆默然的外套。
是时候该离开了,祝予安心想。
他没有换上自己的衣服,就这样起身,离开房间,离开家。
这一次他回头看了,家里很暗,让人透不过气。
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并且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后悔。
站在天台上,没有流星,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但他好像看到了一颗星星,闪了几下。
他伸出手,但他知道他永远都碰不到那颗星星。
他忽然心想着,自己好像死了也没用。
都说死了就能解脱,那又怎么会遇到故人呢?
人死后的灵魂应该是被洗得一干二净,他应该是像一个新生儿一样,遗忘一切,仿佛不曾拥有过去的一切痛苦。
而和陆默然的一切放在现在,都是痛苦的。
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会知道人死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在不同地方离去的人,又怎么会再遇到?
所以再怎么样,结局都是坏的。
不遇到也好,他留给陆默然太多亏欠了。
虽然死了没用,但活着太苦了。
祝予安不相信自己会迎来什么圆满的结尾,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真正地翻越了围栏,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从几十米高的楼层坠落到地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好短暂,真的解脱了,再没有病痛。
——全文完——
2025.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