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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眼底有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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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是村子里不大不小的一枝花,年纪尚小就出落得水灵。
“喂,你叫啥名儿?”
厂里新招的厂工蹲在水池旁,洗自己刚吃完的碗筷。翠花往一旁挪了挪位置,冲完最后一道水,双手捧着碗碟用力抖了抖,就要起身,冷不丁听到这声询问,愣了愣,才缓缓直了身,朝左侧下方看去。
两人一站一蹲,厂工正昂着头等她回答,而翠花傻不愣登的,就这么看着蹲着的人,发起了呆。场面一时颇为滑稽。
厂工还是昂着头,却不忘捞起洗完的碗筷,关了水,看着仍旧呆愣愣的翠花,笑了笑。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拿手背抹了把鼻子,再放下手时,已收了笑。他颇为不自然的咳了咳。
“你叫翠花,是吧?”
这是个疑问句,可翠花却不觉得他在询问自己,故而没有回答。她收了眼,便扭身离开,身后传来与方才一般的笑声。似凉,似暖。
声音挺好听的,翠花如是想着。
方才年满十八岁的翠花是厂里最小的一个,自然最受瞩目。如方才一般的境况,已不是第一次。
“诶诶,翠花,你说那个谁,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流水台旁,小红一边理着手中的毛絮,一边冲着机器旁站着的翠花挤眉弄眼。机器的轰隆声闹得翠花耳边“嗡嗡”直响,她直觉小红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想了想,还是回了句:
“你说什么?”
翠花一边说着,一边关了机器。小红自顾自忙着手中的活,轰隆声卡在“说”字停下,她只听到了“什么”,想也没想,又照着方才的话加大音量问了一遍。
机器乍停,车间一瞬间静了下来。由极闹到极静,让机器的轰隆声霎时像是凝在了众人的耳旁。翠花却只觉得方才闹得她头疼的“嗡嗡”声更加的大了。她几步走过去,拧了拧小红的手臂。
耳边的轰隆声褪去,只余下细而悠长的蜂鸣声,小红这才发现不对劲。她抬起头,看见翠花红着脸,手还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她“啊”地一声,反应过来,方才那话,怕是全车间都听到了。
幸好,“那个谁”只得了个“那个谁”的称呼。
小红有些尴尬的朝四周笑了笑,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拿手拢在翠花耳旁,悄悄和她咬着耳朵:
“没事没事,大家不知道他是谁的。你的追求者又不止一个。”
这下,翠花是彻底红透了脸。
她没上过几年学,更小的时候便跟着姐姐们出来打工挣钱,虽然在情事上仍旧懵懂,但时常听她们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加上近一两年总有些男工“翠花”长、“翠花”短地递东西给她,她也明了了几分。可她只觉得那些是羞于启齿的事情。这会儿听小红这么调侃她,翠花只恨不得把自己埋土里,不叫人看了笑话去。
有了小红这茬闹得,厂里男工越发起兴。都说有雄性追求的雌性,不论美丑,越是吸引更多其他雄性竞争,确是如此。大多雄性,普遍争强而好胜。有些许不曾见过的、其他车间的,自那次后竟也时常“路过”洗碗池,颇是夸张地, “嘘——”、“嘘——”的吹着口哨。气儿足的,还能连成首歌。
翠花很是苦恼,姐姐们也总笑话她。
“我们翠花,女大不中留咯。”
这才不是她愿意的,可他们要这样,她能有什么办法?这样想着,她不禁有些气恼起“那个谁”了,都怪他。不是他,小红能说错话?这些天,也没见到他了。
这天夜里,翠花梦见了“那个谁”。
他将自己堵在洗碗池旁的铁皮墙角,他一如那天一般问她:“你叫翠花?”。可这次,她没有走,而是理直气壮地回他:“对!怎么了?”
他还是那般笑着,却没再挡住笑意,而是抬起湿湿的手刮了一下翠花的鼻梁。
翠花一下子惊醒了。
从床上坐起的翠花,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处“砰砰”地闹个不停。她抬起手压了压,那里柔软而富有弹性,无不彰显着这具女性身体的魅力。翠花顺着气,呆愣愣地看着铁床边的直立柱子,四周静悄悄的在为知了们搭建交响乐的舞台。
鼾声四起的宿舍里,翠花有些迟缓地抬了手,轻轻搭在了鼻尖,那点轻而柔软的湿意,真实得不像话。
“他,叫什么名字呢?”
黑夜里,这句轻声呢喃化作了这篇宏大乐曲的柔美和弦。
梦见“那个谁”后的第三天,翠花再次在洗碗池旁看见了他。这次翠花洗得有些慢,小红第二次催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急忙忙冲了水,就要离开。可明明前一刻还在跟工友谈笑的人,却在她挪身的时候,喊了声:
“翠花!”
翠花本就心不在焉,冷不丁被这么一喊,倒是吓了一跳。
她拍着因为受惊而“砰砰”跳着的胸口,耳膜也“咚咚”地敲着鼓。这些天来对他积攒的恼意一时上头,加上那个怪异而不可言说的梦境,让她就想回身怒视这个始作俑者。可转了不过半个身子,翠花停在了堪堪露半个脸的角度,又猛地收回身子,跺了跺脚,追上小红去了。
翠花快步离开时,仿佛又听见了那个笑声。
晚上,“那个谁”是在车间下了工、人都差不多走光的时候,才又出现的。彼时,翠花正守在机器旁打着瞌睡。还要有一床流水走完,她才能赚足今日的达标奖。
“翠花。”
听到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翠花带着睡意,迷蒙中有些无奈地想:又要,入梦了吗?
直到第二声“翠花”响起的时候,她才泛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扯开眼皮,片刻又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都未能成功。迷迷糊糊里,她听见有人笑了声,紧接着,便是一具带着热气的身体倾身靠过来。
翠花一瞬间惊醒,仿似梦中梦。她看见男人的锁骨就在自己脑门上方,她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她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太过真实的温暖,太过真实的气息,还有洗衣皂的淡淡香味,她有些头昏地想,自己怕不是着了魔?
“醒了?”男人的声音在翠花的头上方响起。
翠花闭了闭眼,感受到热气抽身离去,像蝉蛹一般包裹在自己四周的轰隆声也霎时间褪去。她终于意识到,不是梦。
意识到这点,翠花倏尔垂了眼,才瞧见流水台已然空无一物,她竟是睡到了完工而不自知。
她有些僵硬地脱了袖套,摘了围裙,便要回去。可身旁的人仍旧杵在那儿。翠花正要绕过他步出车间,可这人却不让,向左跨了一步,又挡在了她的身前。
翠花提了口气,正要朝反方向走,就听见面前的人急急地喊了声:
“我叫许世安!”
翠花刹时止了动作。见一心要走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男人松了口气,却又悄悄提着半口气,轻声道:“许是允许的许,世是世界的世,安是安全的安。”说完,小心觑着人小姑娘。可小姑娘垂着头,两手只顾拧着手中的袖套围裙。许世安没法看到她的表情,内心有些忐忑。
车间里静悄悄,想是人都已经走了。许世安捏了把汗,斟酌着又开口:
“你,怎么不理我?”
这话出口已是逼人开口的意思了,可翠花只是越发拧巴地搅着手里的袖套围裙。许世安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平日里,那些个吹口哨的,好歹能得个白眼,偏生我就只能看个头旋儿?”
这话一出,像是捉到了翠花的痛脚,她抬起眼狠狠地剜了面前人一眼。这才发现,人家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桃花眼里含着一汪笑意。翠花恼极了,满心满脑子都是“都怪他”、“都怪他”。也不知道该怪的,是何事。
翠花自以为恶狠狠地冲人咬着牙:“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许世安瞧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有余的翠花,生气的样子像是龇着奶牙的小狐狸崽子。他有些想笑,忍不住抿了抿唇,手背轻擦过鼻尖,收了笑,才从口袋掏了东西递到人面前。
“喏,你的发卡掉了,中午时想告诉你。”
他话方落,翠花就盯着大掌中的珍珠发卡,修长洁净的指节衬托得发卡愈发莹白。翠花一张小脸红透了,那红色直漫入脖颈。许世安有些好笑地看着“小狐狸”的窘迫,也不再说话。
可只见狐狸崽子探了手,抓了发卡就往外跑。许世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狐狸还有这么灵敏的时刻?掌心还残留着一丁点指尖的暖意,他收了手,攥紧了。
那天夜里,翠花两手环抱着膝盖,头枕在膝上,有些出神的想:允许的许,世界的世,安全的安,很好听的名字。他是个文化人吧?他的手,那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