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浮生》星夜下

14、第 14 章

　　柳月璃那清冷而决绝的宣言，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冻结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无论是苦苦支撑的琮阳宗弟子，还是狰狞咆哮的域外邪魔，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道白衣绝尘的身影所吸引。
　　她立于清霜峰巅，闭关洞府的废墟之上，周身弥漫的气息已臻至一个玄奥莫测的境界——合体期大圆满，半步大乘。
　　然而，这力量并不圆融，反而像一柄出鞘过急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却隐含裂痕。强行在寂灭天火与扭曲天劫的干扰下突破，更以雷霆手段斩出一剑，使得她新生的元神宇宙剧烈震荡，那缕溢出嘴角的那道血，便是最危险的明证。
　　许恣阳强忍肩胛处传来的钻心剧痛与魔气侵蚀的阴寒，挣扎着想要站起。“师父……”他声音嘶哑，带着未能守护好闭关之地的愧疚，更带着对师父强行出关、伤势加重的深切担忧。
　　他看得分明，柳月璃此刻的状态，外强中干，犹如风中残烛。
　　柳月璃的目光掠过他染血的肩头，那双冰封般的眸子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并非男女之情，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深沉的情感——是师者见到亲传弟子为护己而伤的愠怒，是见到幼苗受风雨摧折的痛惜，更是自身引来灾祸牵连他人的凛然自责。
　　“凝神，化转‘玄冥归藏诀’，导魔气入寒脉，以冰髓本源镇之。”她的传音清冷如雪，精准地落入许恣阳耳中，不带丝毫暖意，却是指引生路的最冷静灯塔。
　　与此同时，她袖袍微拂，一道凝练至极的“太初净光”已无声无息打入许恣阳体内。此光并非疗伤圣法，而是蕴含一丝混沌初开、涤荡污浊的本源之力，瞬间将他伤口处纠缠的魔气净化大半，并将其余顽固魔气暂时封镇，使其无法继续侵蚀心脉。
　　做完这一切，柳月璃甚至未曾回头再看徒弟一眼。她的全部心神，已与这方天地，与整个琮阳宗的存亡系于一线。
　　天际，被血色天雷撕裂的巨大裂隙中，魔影依旧如潮水般涌出，寂灭天火无声燃烧，吞噬着灵脉与生机。一尊高达百丈、身披腐朽青铜甲胄的三头六臂魔将，踏着虚空而来，六只猩红的魔眼同时锁定了柳月璃。它手中握着一柄缠绕着冤魂哀嚎的巨斧，斧刃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褶皱。
　　“混沌灵根……冰髓之体……桀桀，果然是天赐的祭品！”魔将的声音如同万载寒铁摩擦，震得人神魂不稳。它巨斧扬起，引动周天魔气，化作一道横贯长空的黑色匹练，带着撕裂法则的恐怖威势，朝着柳月璃当头劈落！这一击，已远超寻常合体修士的范畴！
　　下方，莫潇、桁煜等人见状，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相助，却被更多的中低阶魔物死死缠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性的攻击降临。
　　面对这足以劈山断岳的一击，柳月璃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她并未持剑硬撼，而是将融雪剑往身前一划。
　　“溯光·时殛。”
　　她口中吐出四个玄奥的音节，仿佛引动了冥冥中的时间法则。只见她剑尖划过之处，虚空并非被撕裂，而是泛起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那狂暴劈落的魔气巨斧，在触及这片涟漪区域的瞬间，竟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然减缓了十倍、百倍！斧刃上咆哮的冤魂仿佛被定格，连魔将那狰狞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
　　这不是空间禁锢，而是更为高深、触及时间领域的无上秘法！以自身混沌灵力模拟时空悖论，强行扭曲局部区域的时间流速！
　　然而，施展此法对元神的负荷极大，柳月璃脸色又苍白了一分，嘴角金色血液流淌更急。
　　她趁此间隙，双手于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到极致的古老法印。周身澎湃的混沌灵力与冰髓寒魄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引动整个清霜峰积累万载的玄冰本源。
　　“永霜神域，诸界冰封。”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光环极速扩散开来。光环所过之处，无论是燃烧的寂灭天火、汹涌的魔气，还是张牙舞爪的邪魔，甚至是空气中飘荡的尘埃
　　天空中的魔将发出惊怒的咆哮，它奋力挣扎，体表的青铜甲胄发出“咔嚓”的碎裂声，魔气狂涌，试图冲破这冻结一切的领域。但永霜神域的力量源源不绝，来自柳月璃的混沌本源与清霜峰的地脉之力，硬生生将这尊强大的魔将也暂时禁锢在了半空，化作一尊巨大的冰雕。
　　万里云海，瞬息成冰！放眼望去，以琮阳宗为中心，目力所及之处，尽化作一片瑰丽而死寂的冰封世界。只有少数修为高深的长老和核心弟子，在柳月璃的有意控制下未曾被波及，但也感到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灵力运转滞涩不堪。
　　这一式“永霜神域”，几乎抽干了柳月璃大半的灵力，也让她本就动荡的境界出现了裂痕。她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
　　“趁现在！剿灭魔物，修复大阵！”掌门玄昱真人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震撼与急迫，响彻全场。他深知，柳月璃这惊天动地的领域无法持久，尤其是对她现在的状态而言。
　　众人士气大振，纷纷催动法宝法术，向那些被暂时冻结的魔物发起攻击。冰块碎裂声与魔物的濒死嘶吼交织在一起。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天际的裂隙依旧存在，隐隐有更恐怖的气息在后方酝酿。那尊被冰封的魔将，体表的坚冰正在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出现裂痕。更致命的是，寂灭天火并未被彻底熄灭，只是在极寒下暂时蛰伏，火种深植地脉，一旦神域解除，必将反扑得更加猛烈。
　　许恣阳在柳月璃的“太初净光”帮助下，勉强压制住伤势。他看着师父独立冰峰之上，白衣染血，背影孤绝而脆弱，心中如同被万蚁啃噬。他恨自己修为低微，在此等宗门存亡之际，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独自承担所有。
　　他挣扎着盘膝坐起，不顾肩头再次渗出的鲜血，疯狂运转“玄冥归藏诀”，不仅要炼化魔气，更要尽快恢复一丝灵力。哪怕只能帮师父分担万分之一，他也必须去做。
　　莫潇一边指挥弟子清剿被冻结的魔物，一边频频望向清霜峰顶，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与痛楚。他知道，柳月璃是在燃烧自己的道基与未来，为宗门争取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师姐……你总是如此……”他喃喃自语，手中法诀引动阵盘，一道璀璨光柱轰碎了一片被冻结的魔蝠。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苍穹裂隙深处，传来一声似叹息，又似嘲弄的轻哼。一道模糊不清、仿佛由纯粹阴影构成的身影，缓缓自裂隙中踏出。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所过之处，连“永霜神域”的绝对冰封之力都在其周围消融、退避！
　　它无视了下方的战场，那双虚无的眼眸，直接穿透了虚空，落在了力竭的柳月璃身上。
　　“不错的载体……可惜，还不够完美。”阴影发出缥缈诡异的声音，“便让这场祭礼，更盛大一些吧。”
　　它抬起一只阴影构成的手，对着下方琮阳宗的核心区域——玄武殿，轻轻一按。
　　一股无形无质，却远超之前所有魔气的“湮灭”法则之力，如同水银泻地，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作用在玄武殿的防御大阵之上！
　　“咔嚓——轰隆！！”
　　传承万载，由历代祖师加持的玄武殿核心守护大阵，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按之下，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主持阵法的数位长老当场吐血倒飞，气息萎靡。
　　大阵破碎的反噬之力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首当其冲的，正是与宗门地脉气运相连、此刻又极度虚弱的柳月璃！
　　“噗——！”
　　她再也无法压制，一大口混合着冰渣的金色血液狂喷而出，周身气息如同雪崩般飞速跌落。强行支撑的“永霜神域”瞬间瓦解！
　　万里冰封，顷刻消融！被禁锢的寂灭天火再次熊熊燃起，魔将身上的坚冰轰然炸裂，发出震天怒吼，更多的魔物从裂隙中涌出。
　　局势，瞬间急转直下。
　　柳月璃身体一软，几乎要从峰顶坠落。视野开始模糊，耳边是魔物的咆哮与同门的惨呼。
　　难道……琮阳宗万年基业，真的要亡于今日？亡于我手？
　　一股深沉的无力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