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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半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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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秋日的风总是清爽淡雅,然而此刻却染上肃杀气息。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事。
三皇子和钟家二小姐成婚,四皇子妃人选定下,是赵阁老的孙女。四公主与定国公世子何晏,沈珏和梁玉成都成亲了。
值得高兴的是,太子妃终于有孕。
大半年姜岁不是在喝喜酒就是在喝喜酒的路上。
——
早秋的日光斜斜切过朱红宫墙。
长庆公主偶尔会停顿,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思考什么。青砖上浮动的日影一寸寸攀过绣着银雀的裙摆。
这半年,真正看到太子和三皇子的斗争。
谢淮止被贬。
她倒是想出手,但是谢淮止制止了她。裴颂也让她不要插手。
宋洧舟在朝堂上大放光彩。前日出使凉国,离开了大雍。
若青和尚夏在远处慢慢跟着她们两个,防止旁人偷听魏夷光大逆不道的话。半年来,对这个在宫里如鱼得水的魏女官两个感官非常复杂。
人是不错,可为什么总是想带坏主子?
……
“殿下,前头的桂花开了。”魏夷光轻声提醒。看向这个变稳重的长庆公主,心中忍不住悲伤。
“如今都到秋日了?”她仰头望向西角门一株老金桂,细碎花瓣簌簌落进衣领。“都快一年了。你记得第一次见我说的话吗?”
魏夷光当然记得。
是长庆公主改变了她在这里的命运。现在当女官,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们居然说我害死今禾,”长庆公主冷声,“笑话。是顾家折辱今禾,是霍家给的白绫,到头来,个个装深情装父女情深!”一想到那姓顾的写什么午夜梦妻的诗赋给她恶心得不行。
可是,一同长大,与霍今禾,顾岱衡同样交好的沈珏慢慢和她有了隔阂。
魏夷光叹道:“殿下,是封建礼教,三从四德逼死霍大小姐。他们认为女子就应当嫁人,相夫教子!忍受男子纳妾,忍耐婆母刁难,生儿育女,打理宅院,做一个标准的贤惠妻子。”
“霍家父母爱女却强行令和离的女儿再嫁,逼女儿削发为尼!是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令父母亲人觉得女儿和离是给家族蒙羞。”
“霍大小姐刚烈,她是勇敢的,冲破礼教撕碎婚姻!殿下是救她,不是害她。”
长庆公主闭眸,“千万别和旁人说这话。”
这偏僻,只有她俩。
当时是今禾求她帮忙和离,她插手。礼部尚书嫡次子顾岱衡与霍今禾顺利和离。最后,霍今禾三尺白绫,在霍家上吊自杀。
御史台上书弹劾长庆公主以权杀人,毁人婚姻,逼死霍家长女。
说得跟她看上那姓顾的一样。
但景元帝让她乖乖待府里,霍今禾已死,别再刺两家的心了。
沈珏与她渐行渐远。
……
“殿下想改变吗?”魏夷光大胆问,目光如炬。
长庆公主挑眉,“我怎么改变?”
魏夷光就想长篇大论,但长庆公主轻笑:“魏夷光,我没那么大能力。你让我去改变他们的想法?一人对万人?你看阿珏,成亲前敢玩敢闹,成亲后尤其是现在怀孕了,她心甘情愿待在后宅。”
“连今禾死前都后悔了。我改变不了任何人。”
魏夷光气馁,但是十分坚定:“别人不清楚,但是长庆公主你一定可以。”
在历史上你明明就改变了。
不,我不可以。
姜岁有时候真的觉得奇怪,魏夷光对她简直就是无理由的相信。更诡异的是,她有时候都差点被说动。
“我就想懒懒散散当个公主。”
“亲人朋友都在身边,陪着喜欢的人。躺在明王府听戏看话本,无聊去马场玩。我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所以,别总和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魏夷光是真的绝望了。难道是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可是,明明现在发生的一切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长庆公主怎么……一点都没有斗志。
“那殿下为什么不和谢大人成亲?”魏夷光不死心。
这一点和历史也是一样的。
京城谣言千千万,连燕贵妃都催了好几回,长庆公主一身反骨,就不成亲。谢大人也不急。
景元帝懒得管他们。
第一次有人直接问。姜岁思索了一下,“没到时候。”
“而且,成不成亲都差不多。”
魏夷光笑:“因为殿下害怕。”姜岁眼神一冷。魏夷光不害怕,“害怕和梁夫人一样,也想证明就算女子不成亲也可以。”尽管非常幼稚。
姜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很聪明。”
她凑近这个奇怪的魏女官,笑问:“魏夷光,你没有放弃过吗?之前你在魏家过得不痛快想反抗,现如今你是景仁宫的女官。奴婢们伺候你,”她摸起魏夷光束得规整的头发,“她们照顾你,讨好你。”
“在宫里,锦衣玉食,连魏家都要讨好你。你不必再像之前一样为了生病的姨娘辛苦绣花,不用自己洗衣做饭,不用担心婚嫁。要是真的和我去反抗,我是皇家血脉,最多就关禁闭。你不一样。魏家会与你断绝关系,你的姨娘会像你之前去自立女户一样气病。你会被视为异类,不死也残,再也没有这种轻松自在的生活……”
看到被吓到的魏夷光,姜岁觉得好笑,懒懒散散地往后退了两步,轻飘飘地加一句,“魏夷光,你敢吗?”
“先不说其他,你舍得头发被精心养护的感觉吗?”
这半年姜岁和魏夷光接触非常多,魏夷光是个很奇怪的人。像个普通女子,比她还更天真,又胆怯又胆大,经常说出令她惊讶的观点。
最让姜岁奇怪的是,魏夷光似乎坚定不移认为男女平等,不,是人人平等。
幸好魏夷光还算聪明,从来不敢和别人表露。
可是魏夷光,如果你真的认为平等,在宫里的半年,你都已经潜移默化习惯宫人奴婢的跪拜和侍奉了。
魏夷光心跳漏了半晌,神情有些恍惚,“夷光……不知。”
不,这是封建思想!是压迫!古代很多女性一生困在后宅,一生围着男人,逃不开!像顾三夫人,也就是霍大小姐,被折磨,可是和离后却被逼死!
但是——
她能放弃如今的锦衣玉食吗?如果放弃,又要回到像现代一样辛辛苦苦买房买车为生活奔波的生活吗?
痛苦的大雍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那个霍大小姐又不是她的朋友,姨娘如今安享富贵,她抱住燕贵妃和长庆公主的大腿,大可以后面出宫,立女户买个宅子,雇镖局的人去看风景,在现代都很难全国旅游。
像是一直坚持的信念崩塌,魏夷光踉踉跄跄往后退,差点摔倒。
“长庆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魏夷光苦笑。
传来一声压抑的笑声,沉闷又充满戏谑,“我本来就懂,只是懒得理。”
嘱咐,“好好照顾娘娘。”
燕贵妃最近心情不错,对魏夷光非常好,魏夷光在景仁宫混得风声水起。
魏夷光稳住心神,一口答应。
残阳把长庆公主的影子拉得很长,发间衔珠金钗的流苏晃着细碎的光,像一串欲说还休的叹息。
——
景仁宫。
秋夜漫漫,鎏金鹤嘴炉里沉水香烧得正旺,贵妃斜倚在填漆螺钿榻上,葱管似的指甲拨弄着纸牌。
十二幅月华裙流水般泻在毛毯上,金线绣的百蝶翅膀簌簌颤动。
“娘娘都赢了三把了。”宫女青鸾捧着缠枝莲纹盏过来,杏色宫绦扫过檀木小几。新来的小宫女跪在脚踏上分牌。
魏夷光神情恍惚地回来,看到这一幕心中在思考,什么时候,她竟习惯了跪拜?
“夷光回来了,”燕贵妃听到脚步声,玩腻了,放下牌,笑问,“怎么送个长庆跟失了魂一样。”
魏夷光僵硬摇头,“回贵妃娘娘,大抵是回来的路上着凉了。”
“本宫就知道,你们几个天天不把身体当回事,青杏,赶紧去请太医,”燕贵妃不等魏夷光拒绝,走过去,“斗欢乐快玩腻了,麻将太麻烦,夷光快点再想个新鲜玩意。”
“奴婢教娘娘玩五子棋吧。”魏夷光露笑。
“算了,明日吧,看你都不舒服。”燕贵妃的手碰了一下魏夷光的额头,“回房休息去吧。”
魏夷光抬头看着明艳照人的燕贵妃。
燕贵妃可能是因为长庆公主,非常照顾她,也许是太孤单了,像个母亲一样照顾视若亲女的长庆公主的朋友。
“多谢娘娘。娘娘也要注意身体。”
燕贵妃的身体半年来好了很多,有了消遣,精神气十足。连太医都说,燕贵妃无事。
可是——
历史上,燕贵妃就是在今年离世的。
魏夷光手微微发颤,但是稳定心神,历史一定可以改变,真诚赤忱的燕贵妃肯定能活下来!
——
屋内。
太医给魏夷光把脉开完药就离开了,魏夷光开窗借着月光看这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手里的本子半年来陆陆续续记载了非常多,她拿起笔。
“沅沅,长庆公主为什么和历史上不一样?她说的也对。我为什么不接受呢?”魏夷光低头看身上穿的锦衣,被人精心打理的长发,“很可耻,我被同化了。我已经习惯……”习惯别人的伺候了。
“反正都回不去了。还不如到时候出宫看一看大好河山,我在现代都没有机会旅游呢……”
可是为什么,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呢?
金丝雀吱吱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