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月光》卫徙

1、夜未央

　　武林盛传这世间最可怕的毒药不是七心海棠，而是三寸月光，虽然没有人尝试过他的威力，但是一说起三寸月光，知情者无不变色。

　　只要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关于三寸月光的传说。

　　——梨花榆火催寒食

　　段长虹站在熙水之巅往下眺望，远处蜂拥而来的，个个都想要他的命，他半眯着眼睛，并不言语，虽然周围几乎已经被尸体包围。

　　远处传来阵阵厮杀声，但是他毫不在意，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沉默的冷笑。身后是誓死保卫他的死士，他们的脸上全是疲惫，但目光坚定，仿佛被围剿在熙水之巅的并不是他们的大教主。

　　“血洗魔教，人人得而诛之。”这时哪个没有新意的所谓正道人士想出来的口号，既无知又无趣。土极了。段长虹轻撇嘴角，带着混世的气质。

　　“教主，你快快抽身去罢，这熙水峰怕是保不住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向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摆：“秦护法，秦护法，你好狠的心，你这个……你这个……”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没了气息。

　　“周护法，一切都会过去的。”段长虹轻声说道，并弯腰将他迟迟不肯瞑目的怒目阖上。

　　段长虹直起身子，一个转身，冷哼一声，熙水峰保不保得住有什么稀罕，丢了一个熙水峰，我还能创造出千千万万个熙水峰。但是，段长虹闭着眼睛捏紧左拳，闷声道：“丢了秦绍从就是得不偿失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狰狞，这个叛徒。

　　秦绍从，你果然够狠。

　　此刻带头攻打上来的，也正是秦绍从，这个为了所谓名门正派鞍前马后的叛徒。若不是秦绍从，这些喽啰如何能直捣熙水峰？！

　　段长虹左手莲花，硬生生将自己的筋脉震伤，鲜血从喉头上涌，被他强行压制。他将袖口一挥，方才还站在身后保卫他的那些死士纷纷倒地。段长虹一脸自信，在抬头的那一刻变得冷酷无情。

　　点苍派掌门刘震远的大弟子宋青峰突然从身后使出一招点苍剑法，段长虹一动不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宋青峰一剑刺进段长虹的肩胛骨，段长虹一个转身，迫使剑柄完全没入，宋青峰被他突然间的转身吓坏，原来这人竟是傻子。思及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尽然命丧于他是手中，宋青峰眼里满是欣喜。

　　“听说你内力尽失，看来是真的。”宋青峰带着一丝得意，他的笑还没展开，就被段长虹的突发的一掌击倒。“你……”宋青峰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说下去了。从来没有人抵得住落地莲花。

　　在宋青峰倒下的那一刻，被压制在喉头的那口血从嘴角涌出，段长虹用右手捂住嘴，避免血液喷射。段长虹打了个趔趄，歪倒在悬崖边的梨花树下。背后的剑穿透肩胛骨，显得血腥。他丝毫没有准备要处理的想法。

　　此刻正值三月三，满树的梨花开得正艳，在打斗中，一树梨花被段长虹突发的内力震得纷纷坠落。段长虹靠坐在树下，紧抿着嘴，那一掌使段长虹的脸显得没有血色的惨白，显出一丝无助与不可妥协。

　　花瓣掉落在他的肩头，他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华山派掌门丁省之大叫道：“竖子段长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这聒噪老儿，段长虹心里暗骂。

　　秦绍从就站在最前面，手里的剑还滴着血。他是在观战，还是在等候师命，段长虹无从得知。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这一幕绝对已经印入秦绍从的眼中。

　　段长虹突然睁开眼，微微一笑说：“今日我段长虹将命丧于此，不过人生一大快事。世间种种我皆已体味，再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我这天极教……”仿佛内心郁结，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们只管放马过来，我若皱一下眉头，誓当此剑。”

　　说罢，将肩头的青锋剑懒腰折断，另一半竟还生生留在体内。

　　“青峰……”刘掌门几欲上前查看他心爱的大弟子宋青峰的伤势，被玄虚道人拦下：“恐防有诈。”刘掌门悲愤交加，只能暗恨段长虹出手狠毒。

　　秦绍从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段长虹，像被人点了穴道。他从未看过这样的段长虹，在他的印象里，段长虹永远带着那一抹言说不明的笑意，信手拈花，好似一切都不在话下。然而此刻他却如败兵之将，身负重伤不能自持，跌坐在梨花树下。

　　尽管如此，段长虹依然像一只独自舔伤的狮子，每个人都忌惮他的落地莲花。这时他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了玉笛，吹奏了一曲《夜未央》。笛声悠扬，直沁人心。

　　秦绍从向前一步，站在玄虚道人身后，轻声说道：“师父，请让徒儿手刃仇人。”

　　玄虚道人看着埋伏在天极教数十年之久的徒儿秦绍从，微微点头，说：“穷寇莫追，自当小心，这落地莲花极其可怕，切不可轻敌应战。”

　　“是，徒儿知道，师父不需担心。”

　　只见秦绍从一步步向熙水之巅走来，段长虹毫无反应，似是养精蓄锐，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真气外露。如果不是段长虹内力全无，那就一定是他的内力已经强大到一般修为的人无法感知的地步。

　　所有人都站在熙水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埋伏在魔教的武林正派秦绍从如何击败大教主段长虹。这个从未失败过的男人，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神话，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

　　秦绍从站在段长虹的面前，俯视着他，用当年段长虹亲自交给他的腹语对段长虹说：“你可都改了罢？”

　　段长虹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问：“改什么？改邪归正？”秦绍从一脸惨白。

　　“不要忘了，你我都是注定归不了正的，秦护法。”段长虹突然起身，使出落地莲花，直逼秦绍从的脉门。“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名门正派。”他的脸轻轻抽搐，瞬间恢复。

　　“你的伤……”秦绍从吃惊的望着段长虹：“你不是已经……”

　　“已经中了你的三寸月光？”段长虹缓缓的说出秦绍从还未说完的话，秦绍从还未从突然被段长虹制服的震惊回过神，又被他说的话吓呆：“你怎么知道……”

　　“三寸月光？哼，秦护法，倘若我非如此，你怎么会露出狐狸尾巴？”段长虹手中暗暗使力，落地莲花的威力从脉门攻入秦绍从的心脉，使他几欲昏厥。

　　“原来是你？”秦绍从认命似的放弃抵抗，开口说道：“你杀了我罢。”

　　段长虹突然轻笑出声，声音柔和的说道：“要知道，这围剿熙水峰的武林人士、名门正派，如何强迫自己接纳你、宽慰你、容忍你，都不可能对你毫无忌惮。一旦你利用价值一失，只要你犯下一点点过错，都是不可饶恕的。绍从，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不可能的，我也是名门之后。”秦绍从撕声否决。

　　“你见过哪个名门之后在还未龆年之时就被弃置在我天极教？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段长虹迫使秦绍从抬头看他的眼睛，说：“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世间，真正能包容你的，只有我。但是，你却背叛了我。”段长虹的眼中露出明显的杀意与恨意，秦绍从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恨意。

　　“世人皆知我这落地莲花可怕，但又有几人知道最可怕的是动情。如今你中了我的夜未央，血气逆行，命不久矣。倘若你我一同葬身于此，何不快哉？这世间，无正无邪。”段长虹说罢就要将落地莲花第九式打入秦绍从的体内。秦绍从突然开口，道：“那三寸月光……”

　　“我道你还惦记着三寸月光，这时何人所赠？你怎肯定你手里的一定是真的三寸月光？”段长虹一脸讥讽：“只怕你是被人骗了，反倒质问我为何中了三寸月光还未内力尽失。”

　　“不会的，那人决计不会骗我。”秦绍从挣扎着，带着一丝被人怀疑的羞愤。

　　“哦？”段长虹抿着嘴，冷笑道：“我道是你从不肯相信任何人呢。”

　　秦绍从默不作声，紧闭双眼，只听见他轻叹一声：“教主……”段长虹看着他，也沉默不语。

　　“教主说我中了你的夜未央，我想请问教主，你刚刚吹奏夜未央的可是我当年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赠你的婆娑玉笛？”秦绍从口中淡淡一句。

　　“正是，秦护法赠予我的，我自然不敢遗弃。”段长虹的眼中带着踌躇满志，好似这世间不过白驹过隙。

　　只听秦绍从说了一句“阎王拈花”。段长虹脸色一滞：“你居然……”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只身前来？”秦绍从露出一丝微笑；“得知你仍将我送你的婆娑玉笛带在身边日日吹奏，叫我怎么忍心生擒你？你不必担心，这阎王拈花本身无毒，只不过你刚刚吹奏《夜未央》沾上一点通天罗兰就大不一样了。只要你乖乖就擒，我倒可以请求师父放你一马。”

　　“我本想与你一同赴死，叫我生生世世都不要忘记，这世间，最不可靠的，是人心。不想你已经为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秦绍从，你真是狠心。”段长虹低头看着秦绍从，说：“只怕我是不会让你如愿了。我要叫你生生世世都独自品尝排挤在正邪之间的痛苦，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后悔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段长虹强行将落地莲花第九式打入秦绍从的体内，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册长卷，以内力发声道：“我天极教短短二十年名震江湖，不过落地莲花，人人愿享，我不如成人之美。落地莲花在此，心法我早已传授秦护法。世人都以为秦护法乃是打入我天极教的内应，其实不然，我已将天极教第三十七代教主之位传于秦绍从。我自当去也。”

　　在一声惊叫中，段长虹跳入悬崖。他回头笑着对秦绍从说：“石莫怀。”

　　秦绍从一脸错愕，正欲伸手拉他一把，但段长虹反手一推，将秦绍从击倒，坠入悬崖。

　　“莫怀。”秦绍从口中一滞，竞不发一言。

　　匆匆赶上熙水之巅的玄虚道人捡起落地莲花秘笈，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秦绍从说：“从儿，你已尽力，为师很是满意，只是这落地莲花着实可怕，不知心法你……”

　　“师父，你竟相信段长虹的话，那分明是要离间你我。”秦绍从目光涣散的看着玄虚道人。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的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