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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玄羽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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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崩地裂的轰鸣仍在耳蜗深处震颤,戍璇撑开沉重的眼皮时,视线里只剩破碎的琉璃天穹。
扇骨屏障的残骸像被巨兽啃噬过的蝶翼,半埋在蓝莹莹的冰晶与青灰色山岩间,折射出千万个扭曲的太阳。
"咳咳……阿九!?"
带着冰碴的喘息刺破喉管,戍璇猛地翻身。
玄铁护腕刮过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死死攥着一块扇骨——祁阳扇的鎏金纹路被血污浸透,末端还勾着一缕艳红丝绦。
记忆如淬毒的箭簇扎进太阳穴。他记得最后时刻九歌将自己护在身下时,那人后心绽开的血花比红衣更艳。
"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戍璇哑声呢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一起走……”
三丈外传来细微的冰层碎裂声——半掩在冰棱下的赤色衣角,正在朔风中泛起濒死的涟漪。
戍璇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撞得本就摇摇欲坠的屏障彻底碎裂,玄冰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当他颤抖着拂开九歌脸上的霜雪时,喉间骤然涌上铁锈味:那人唇色比月光更苍白,眉心却凝着一滴朱砂似的血珠,恍若初见时的红衣胜火。
"醒醒……”
戍璇回头拿起九歌垫在他身下的大衣,裹住对方冰凉的身躯,指尖按在那人颈侧搏动处,尾音突兀地哽在喉头——他摸到了九歌后心嵌入的冰凌,菱形的断口正在缓慢地蚕食体温。
怀中的躯体忽然轻颤,九歌染血的睫毛如垂死的凤蝶般翕动。
当那双总噙着三分笑意的眼眸再度睁开时,戍璇的心脏几乎停跳——琥珀色的瞳孔正在褪成灰白,像被暴雪湮灭的晨星。
"快…走…"
九歌的喉音裹着碎冰与血沫,像被碾碎的琉璃盏。
戍璇看着怀里的他,突然想起三日前这人倚在红雨客栈亭柱上调笑的模样——那时九歌指尖绕着祈阳扇的流苏,谈论到冷窖寒凉时,说他最恨雪天,却不知自己唇色比新雪还要苍白三分。
"好。"
戍璇哑声应着,徒手劈开压住九歌右腿的冰棱。
掌心血滴在九歌眉心,倒像是给那点朱砂痣又添了层胭脂。
他扯下染血的绦带将人缚在背上时,听见怀中传来气若游丝的嗤笑:"阿璇……撒谎时……睫毛抖得……厉害……”
山体发出垂死的呻吟,记载冷宫换婴秘辛的鎏金卷轴正从戍璇破碎的衣襟滑落。
最后一角明黄色没入冰隙时,他恍惚看见自己十五岁那夜——也是这样的大雪,师尊将玄羽门大师兄玉牌系在他腰间,说此物能镇八方邪祟。
"阿九你看……”戍璇突然在塌陷的冰窟里笑出声,捡起玉牌的坠子塞进九歌染血的掌心,"当年他们给我这劳什子时,说能保太平长安……”
九歌握不住,于是挂坠落地的脆响惊起寒鸦,玄羽门长老的尸身正在他们身后的冰层里缓缓下沉。
戍璇背着九歌在蓝莹莹的冰渊里跋涉,身后拖出的血痕像条夭矫的红蛟,每一步都绽开冰裂纹路。
三百里外,玄羽门祭星台上,青铜浑天仪突然迸裂。
"大徒弟长大了。"
赤足悬在云纹槛窗边的身影轻笑,腕间金铃震碎檐角冰锥。
黑金长袍下探出的指尖莹白如藕节,却稳稳接住了从天枢位坠落的星槎,"罢了,谁让我心善呢。"
冰晶在细嫩的手掌中凝成弓箭,弓弦竟是三根银白发丝。
"送他最后一程吧。"稚童歪头咬破食指,血珠在箭簇绽成曼陀罗的刹那,极北之地正在奔逃的戍璇突然踉跄跪地。
九歌垂落的手腕擦过冰面,戍璇看着怀中人正在结霜的睫毛,突然意识到背心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风雪——三寸外,一支冰箭正悬在他后心,箭身倒映着千里外掌门天真烂漫的笑靥。
冰箭在刺入九歌胸膛的刹那化作千瓣莲花,戍璇抱着人坠进突然出现的冰裂隙时,终于看清箭簇里浮动的掌门神识——那孩子气的笑靥下,映着渊心令的图腾在缓缓旋转。
"好师尊……果然连我的痴愚都算作筹码……"
戍璇在失重中嘶声大笑,他忽然想起拜师那日掌门说的话:"璇儿最妙处便是执拗,像极了我少时养的那条咬住猎物便不松口的雪狼。"
百里之外的祭星台上,掌门正把玩着一块碎裂的玉牌。
青铜浑天仪的碎片在祭星台上泛着幽蓝的冷光,掌门斜坐在窗檐上,像是掌握全局的君王俯瞰天下。
“鹤言,你又没穿鞋。”
清润的声音突兀的打破了静谧,又好像与黑暗融为一体。
玄色鲛绡悄无声息地缠上脚踝,掌门不用回头,便知来者何人。
青年苍白修长的手指从阴影中浮出,脚腕间缠着的锁魂链剐蹭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带着药香的手掌裹住掌门冻红的脚时,掌门微微一笑:“重明,我不要面子的吗……”
被唤作重明的青年突然咬破舌尖,将混着灵药的鲜血涂抹在鹤言渗血的指尖。
那道本已快要愈合的伤口瞬间复原,但他仍轻轻用一条与自身黑衣格格不入的洁白布条裹住对方指尖,还使坏地扎出了一个猫耳的造型。
青年做完这一切,缓缓隐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串刺耳的铁链摩擦声,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掌门低头看着指尖的猫耳造型,嘴角微微上扬。他轻轻抚摸着那对小巧的猫耳,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