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流年》过尽遥山

1、芳随软衬三冬早，情寄柔拖一缕香

　　才进了腊月，便已冷得叫人受不了，天色就和灌了铅一般，乌蒙蒙的，叫人看了心里莫名地堵得紧。四皇子楚煜才刚从兵部回来，平日里在军队里呆久了的人，何曾肯多穿几件衣物，生怕被人笑了他去，这会儿子直在自个儿寝殿里搓手哈气的，早有一旁宫女拿了他那件黑貂绒的披风来给他换上了。“四殿下，才刚吏部侍郎霍大人来过了，殿下不在他就走了，瑾秋本待要问他几句，他只说殿下明白。”楚煜听的这话，嘴角略勾了一下，露出了极好看的弧度。“下去吧。”那叫瑾秋的宫女诺了一声缓缓退下，谁知一只脚还没迈出门去，又被楚煜叫住，她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主子发话。“前儿我从外得的那管碧玉箫呢，差点把它忘了。等会儿你去把它找来，顺便吩咐林傲给我备马。”“是。”难怪他坐不住要亲自来了，这几日自己一直忙着处理兵部的事情，竟忘了和他还有约在身呢，这回少不得他得揶揄自己几句了。想到这楚煜摇头苦笑。
　　“侍春，前儿殿下得的那管碧玉箫呢，你快找出来，主子这会儿要呢。”“在那柜匣里不是？我说真是奇怪，前儿高兴得什么似的，也不见这几日摆弄它，怎么偏这会儿子找了它来。”侍春笑吟吟地问道，一边将那箫递给了瑾秋。“你这鬼灵精，”瑾秋嗔怪地戳了她一下，“敢揣测起主子的意思来了？仔细哪天我告诉殿下去，可有你好处看的。”“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儿霍大人来过了，他同殿下那么好，自然是给他的。不是我说，霍大人长得真是好看，难怪殿下~”“侍春！”瑾秋听她说得越发没形状了，忙厉声喝止，“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心进了皇上耳中，到时你我有几个脑袋！况且，霍大人与殿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侍春毕竟年纪小了些，听得瑾秋说得厉害，早吓白了一张俏脸，颤声道：“侍春知道了.”瑾秋叹了口气，“以后可千万记住了。”
　　说起这个霍大人霍明轩，整个南景朝怕是妇孺尽知。霍明轩十六岁那年高中状元，轰动了朝野，历朝历代哪里有过如此年轻的状元郎？皇帝高兴，赐他白龙驹跨马游街，众人见了他无不惊叹连连，说他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了，风神俊秀，如上好的美玉，温润雅致，一时无人出其右。楚煜当时爱他少年聪慧，又是俊美如斯，且两人年纪相近，楚煜大他两岁，便有意将他招为己用，那时楚煜几乎天天登门造访，大有蜀帝遗风。霍明轩起先还有顾及，宫内之事，纵便不知，也有耳闻，皇子们为争权而拉拢朝臣，稍有不测就会身首异处。他想着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状元郎而已，并无官职在身，楚煜这样不辞殷勤，不得不防，只好敛了锐气，故作冷清疏离，谁知楚煜竟也不恼，待他一样真心，这回反叫他惭愧了，几回下来两人倒成了知己。他又一向聪敏缜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楚煜的用意他早已心如明镜，却甘涉险地，自己也说不清为的什么。如今才二十岁，就被皇上擢升为吏部侍郎，这是个肥缺，多少人想要要不来的，皇帝只一句话，就给了年纪轻轻的霍明轩，底下自然是许多人不服，也只得假意给他道喜，说什么前途无量之类的话。霍明轩只是苦笑，吏部与兵部关系密切，兵部归楚煜所辖，皇上这招的确高明啊，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吗？
　　“殿下姗姗来迟，不知该如何作罚呢？”楚煜才下马，就见霍明轩站在台阶上含笑向他行礼，眼里却流露出对自己的埋怨，楚煜边解下披风边向里走，一旁林傲接了那件披风，在一旁远远地候着。“本就是我一时疏忽忘记了，该怎么罚全凭你罢，”顿了一下，楚煜冲他粲然一笑，“你也该给我个赔罪的机会才是。”霍明轩还为刚才他那邪魅英气的笑容而发呆，不知何时一管碧玉箫呈现在他眼前，通体透亮，碧波光转，一眼便认出这是难得的上品，不禁心情大好，小心得捧在手里，笑道“有心了，我不过才说了一次，你就记挂着，我该怎么谢你呢？”“不罚就好了，谁还真指望着我们一向吝啬的霍大人谢呢。”心知他是笑自己前年因为一坛百花酿被他喝光而与他急了脸的事，也不恼，低头轻抚着那箫，淡笑,“殿下好记性，不过翻旧账似不是殿下所为，我这里还有上好的梨花白，知你好这口，特意的留到今日。”楚煜唇角微微上扬，不语，径自走到一株梅树前，折了一枝还未开完的花，放到鼻前轻嗅了嗅，半晌才抬头对含笑看着自己的霍明轩说：“怕是不只单为我留的吧。你府中的人呢，都哪里去了？”霍明轩笑意更深，“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身子略往前倾了倾，贴近楚煜的耳侧，压低了声音道：“似这般的玲珑心思，怕是来日要变天时……”楚煜心内暗惊，两人虽私交甚密，却从不曾谈及朝堂政事，这两年父皇明显有意压制自己，今日他这几句说得暧昧隐晦，自己却听得明白，幸而他早将府邸的人都遣散了，若这些话被有心人听了去，自己怕是性命堪忧了。想到这，楚煜冷笑道：“是啊，这几日天气都不见好，可见是要变天了，只是这变不变天都有老天爷管着，你我却不能左右得了，是吧，霍大人!”这一句“霍大人”不轻不重，却威严十足，霍明轩玩味的笑了笑，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挑明了说。“今儿早上我一位故友来了，此人才华在我之上，我想着殿下必定乐意一见，就自作主张安排了今天晚上的酒宴，殿下不会怪我没有事先知会吧？”几句话就把刚才的话轻巧地略去，楚煜暗叹他还真是长袖善舞，聪明绝顶。“你安排见的人必不是寻常的，只是此人现在何处？我来了这半晌了也没见个人影，莫非他还怕见生人不成？”“殿下有所不知，我这位故友最是清心寡欲的，不喜欢结交权贵，像殿下这等金玉之尊，在他看来只如尘埃。若不是知道他真有些厉害，我又怎么会让他与殿下见面呢？现下只怕在花园酒亭里等候多时了吧。只是这人脾气秉性怪些，待会儿见了面可千万担待些。”“这人倒有些意思，”楚煜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快带我见去！”
　　霍府花园内，隐约有一个淡蓝色的身影，那人似在赏梅花，楚煜只见到他的背影，身形清瘦颀长，，墨般的头发随意束起，余下的均散在身后，非但不显得颓靡，反而平添了一股清韵，让人直想看到他的真容如何。“殿下，这就是我适才言及的故友，烨昕宸。”大概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那淡蓝的身影转身向这里看来，终于见到了那人的容貌。楚煜只道霍明轩是天下少有的俊才，谁知竟还有这般如濯濯春风清露梨魂的人物，真像是江南烟雾迷离里幻化出来的一样。一时间怔在那，痴痴的望着烨昕宸。“咳咳……”霍明轩见他那痴痴的模样心内隐约觉得不是滋味，清咳了两声才将他的魂唤回。楚煜自觉失态，歉意地笑了笑，神态很快就恢复自然。烨昕宸却并不看他，只向霍明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了。“昕宸，这位是四殿下。”烨昕宸略拱手道：“见过四殿下。”那神态疏离真如霍明轩刚才说得一样，楚煜暗道有趣，“既是明轩的朋友，不必同我客气。我平素最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明轩也是知道的，想必他没同你说了。”“不敢，殿下九五之尊，昕宸不过一介草民，岂敢僭越。”此话听来半点差错也无，偏那一股清冷教楚煜听了极不舒服，轻皱了下眉，这分明是有意和自己划清界限了，哼，好一个不敢僭越！心内虽是忿忿，仍面带笑意，“也罢，不过称呼而已，当不得什么，你既坚持我也勉强不来，只私下里千万别拘谨了去。”“殿下这么说是昕宸的荣幸，承蒙殿下抬爱。”“你俩倒是极谈得来的，真是倾盖如故，相交恨晚啊，倒把我这个线人扔在了一边不理，早知道何苦来呢。”明明是埋怨的话，霍明轩说来竟平白得多了股似娇含嗔的意思，烨昕宸心里明白，也不道破，用眼角斜睨了一下楚煜，楚煜本就心思在他身上，他这一瞥恍若有万种风情，那样的妩媚婉约，不似女子的那种娇媚，说不出的怦动人心，楚煜只觉自己的血液都凝结了一般，到底还是在宫中历练出来的冷静，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常态，对霍明轩笑道：“我见他就和当年的你一般无二，故此觉得亲切了许多，你若和他生气，岂不是连你自己都算在内了？”“殿下言笑了，明轩也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看，咱们只顾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正经事倒忘了。殿下还不知道呢，昕宸也是那一等爱酒的人，今儿可巧你们都在，我这好酒也算不辱没了你们，要一醉方休才好。”听那语气，显然方才楚煜的话让他极为受用。“这酒是家父三十年前埋于地下，也是有年头的了，味道自然极好。”霍明轩从一颗梅树下挖出那坛酒，先让楚煜他们闻闻，果然是芳香醇厚，未饮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