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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电话吻 ...

  •   这个问题,在很多年里,都是温颂想不通的难题。

      时间回拨到一开始,再也没有人会叫他李温颂的那个春日。数次抗争未果,贺言铮看似放弃,拱手让出了自己的卧室。

      赵宏盛欣慰地点点头,看家宅一片风平浪静,自认治家有方,又因收养旧部遗子,在外时常被人夸奖“宽厚慈和”,捧得通体舒畅。
      于是小少年的争端很快被他抛之脑后,再也不会紧盯着贺言铮,不准生事,不准欺负新来的哥哥。

      这就很是方便了贺言铮行事。

      在赵家做事的人里,没几个不背后说贺言铮难搞的,“混蛋”、“坏种”,“搅事精”,他们跟温颂心底有着同样的评价——区别是他们只是在赵家做工,这家待不下去,辞职就好了,劳动法保护着他们。
      而温颂从自己的家,到了这里。哪怕家不像家,在樾宫的定位模糊又尴尬,他无处可去,躲也躲不干净。

      说是养子,叫着哥哥,其实只是真少爷的玩具——贺言铮深谙这一点,私底下没少玩他。

      温颂喜欢安静,贺言铮偏要缠在身边,闹出动静。

      听说温颂养过狗,好几只,小时候喜欢得不行。听到前面,贺言铮还没反应,但后面那句,不行。
      他简直勃然,扬言对狗过敏,看到就要杀掉,家里不准出现,谁养都不行。

      他讲这话时的声量很大,又是在饭点,好几个帮佣的阿姨都听见了。

      怔住了,听到这句,温颂定定坐在原地。
      他低低垂下眼,心里沉沉的,涨着热意。人本来就瘦,这下好了,还吃不下东西,青涩的轮廓描进旁人眼里,林姨心里一酸,忍不住说:“可是,阿驰前几日才带他那只大金毛来玩过……”

      温颂至今都还记得贺言铮当时给出的回答:“阿驰是阿驰,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的狗过敏?”

      说罢,他叫温颂:“小、颂、哥、哥。”

      一字一顿。叫完,又大咧咧的,黑漆漆的眼珠子透露出一种危险的笑意:“真是不好意思啊……你还要养吗?”

      听见他问,温颂抬头,看着贺言铮的视线往下,流连在自己的鼻尖,自己的嘴唇,然后转回到自己的眼。

      两人对视,温颂一双温良似鹿瞳的眼轻轻开合。这种眼睛,在贺言铮心里是顶稀罕的,他身边没几个人拥有。
      而更稀罕的,是温颂很合他的心意——不论是长相,还是这个人本身。

      不过眨眨眼,就听温颂慢慢地说:“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过再养一条。”

      贺言铮不耐烦别人说话很慢,但温颂可以。
      见他这么说,贺言铮在心里很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很舒服,舒服得多给温颂剥了两只虾,让他吃下去。

      好像从很早之前,他就总能敏锐又迅速地察觉温颂的念头,然后持之以恒地同他作对。
      贺言铮仿佛能从中获得无穷无尽的乐趣——温颂承认,一开始他招架不住,没有经验。给出的每个反应,都能让贺言铮觉出兴味,然后言行举止,变本加厉。

      小混蛋不动手,不骂人,第一次见面过后,就再也没有尝试丢过温颂的衣服。
      相反,他拿自己的零花钱,给温颂买过好多——衣服、戒指、耳饰,统统都要温颂穿戴。温颂没有耳洞,这好办。不过半月,半逼半挟,就找人上门来弄。

      这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兴之所至的随便一个举动。过不了几天,就改了玩法,从剥虾中得到灵感,开始热衷于做主温颂的饮食。
      这个爱好,倒是保持至今。

      思绪从很多年前跳频闪过的画面中抽离出来,电视里的男孩们嘻嘻哈哈笑得开心,窗外天好黑,温颂摸了摸耳垂上的孔洞,心里一片冰凉的空。

      “……曼姨。”

      “嗯?”

      曼姨头也不抬,剥豆子剥得正起劲。温颂嗓子滚了滚,想说些什么,譬如这人很坏,以后不准这个人再来,把他的东西丢出去……但反应太大,又怕引人注目。

      犹豫再三,沉默良久,久到半天等不到回应的曼姨忍不住抬头。

      手机屏忽然亮了起来。
      光线闪了眼睛一下,温颂如梦初醒,解锁开屏,夏夏热热闹闹的语音传来:“小颂小颂,出来玩!”

      是通知,温颂笑笑,拍了张照片发去:“在家里了。”

      “真扫兴!”夏夏兴致来了,不死心,“哎呀,你来嘛——跟你说我最近好惨,行情差到要在gay吧门口卖身葬父才能开张……”
      另一边传来陈年冷静的声音:“劝你别太乐观,也不一定。”

      “滚滚滚啦!”

      夏夏在那边张牙舞爪地厮打一番,匆匆留下个定位,嘱咐温颂“一定要来”。

      “年轻仔,要多出去玩。”离很近,曼姨轻而易举就听见手机动静,她微笑着,也催温颂出去,“夏夏够靓够可爱,竟然没有人爱。你作为好友,要帮忙参谋,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人当然好,遗憾货不对行情。
      现在市场上不流行夏夏这样的漂亮彩妆零。人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别人爱谁——
      要知如果能管,温颂巴不得……

      不再去想,有些人想到,就让人头疼。

      换衣服,下楼,带着曼姨的期望,温颂打车去了定位点的酒吧。

      音乐轰隆,彩灯噼啪,闪烁的黄光在昏暗的室内占满存在感。
      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日来的潮流,滨城的夜店统统抛弃了一目了然的传统,不叫“怡红院”、“南风馆”,club的招牌上改成一串谁也念不明白的英文,一个沽名钓誉硬生生想给自己贴点西方血统的“·”后头,又不中不洋,跟了一到两个只有中文专业博士后才能辨别认出的生僻字。

      这个点儿,滨城一半的小白领都还窝在CBD加班呢,二楼的DJ已然声嘶力竭地仰头怒吼着改编版的rimix混响情歌。
      “baby我们的感情,好像——”

      “你们能不能挑个正常点的地方。”温颂坐下来,但心底里很不想坐下,“——我都想跳楼了。”

      与爱憎分明的夏夏不同,温颂跟陈年每次见面,就跟两台中央空调对着吹没差别。
      能让他开口第一句,就把话讲得如此刻薄且直白,足见这种群魔乱舞的场面有多让人震撼。

      “哎呀,你们已婚人士不懂啦。”夏夏手一摆,灯光下,新做的美甲blingbling闪,“在家孤枕难眠已经很惨了,出来玩不热闹一点怎么行?”
      陈年:“我也没结婚,怎么也觉得吵?”
      “亲爱的,那说明你身体不好,阴虚失阳。”夏夏对答如流,分外热心,道,“我这里有一个中医大师,还有一个风水大师,你看你想找哪一个帮你?”
      陈年:“………………”
      夏夏自顾自道:“好啦,不逗你了,当然两个都会介绍给你——不要爱上我,mua!”
      陈年:“………………………”

      陈年无语凝噎,温颂不由笑起来,是很自在随意的那种状态。

      而夏夏情场失意,自然要从别处找补回去。
      那边消遣完陈年,夏夏眼风一转,又来看温颂,看半天,不由叹气:“哎……”

      “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我很爱你了,没想到还是不够仔细。”夏夏说,“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打球正好碰到你弟……呃,贺言铮,我都没察觉到你脸色不好……”
      他絮絮叨叨:“没睡好吗?还是有什么不开心呐?”
      然后联想到什么,不满道:
      “竞明怎么回事,也不……”

      这也能碰上?滨城竟也这么小?旋律强劲的背景音里,温颂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他脑袋一阵眩晕,声音很轻地说:“……他说什么了?”

      “——什么?!”
      音乐声太响,稍微隔两步距离,就连大吼都难听清,何况这种轻声细语。

      夏夏下意识整个身体前倾,几乎凑到温颂嘴巴边,从后边看,几乎是个耳鬓厮磨的造型。

      在一边的陈年看看,眨了眨眼,有点儿微妙地觉得两人这样很怪。

      好在这样的姿势没有持续太久。
      温颂堪堪回神,他眉头微蹙,正贴近了想抬高嗓音。

      下一秒。
      一只大手从两人之间横插直入,按在了温颂的眼皮底下——

      像是被鬼缠上,温颂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术,好几个呼吸过后,就听贺言铮鬼魅一样的声音响起:“聊什么呢?凑这么近。”

      “……我,”操。
      夏夏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

      球场上是无意碰着的,自己刚要走,正巧碰到贺言铮跟他的朋友一块过来。
      闲聊几句,贺言铮透露出温颂脸色不好,是不是过不开心的讯息。然后正常拜拜,告别分开,自己来了酒吧,约了陈年和温颂过来。

      然后……然后,夏夏终于确认,这种见面的频率确实不正常。

      ——明摆着,自己走后,贺言铮压根儿就没打球,跟这样紧,是一路开车尾随着自己过来!

      过来为了什么?夏夏跟吓着似的瞬间坐远了看着温颂,心里仍在结巴,想都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贺言铮还是那么黏人!
      人是谁?
      他只黏一个温颂!

      “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们。”贺言铮面不改色心不跳,自然而然就扯条凳子坐在两人中间,讲完瞎话,随口介绍,“这是我朋友,阿驰。”

      徐正驰又被放鸽子,脸色并不很好,更对那句“真巧”不敢苟同……但来都来了,既然没半路抓过方向盘找个角度把边上这人撞死算了,现在更没必要挑破真相。
      于是也微笑着欣然落座:“你们好呀。”

      他们两个不请自来,其实很冒犯,但温颂跟贺言铮的关系敏感,夏夏和陈年不明所以,也只能好好招待。
      好在徐正驰十分健谈,模样长相,都在夏夏的审美点上。

      聊不到十多分钟,几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半小时后,温颂的手机一震,亮光在昏黑的酒吧里十分夺目,温颂低头一看,是赵竞明的号码。
      他翻过手机,再抬头,就看到辨不出喜怒的贺言铮。

      “老公的电话,要接吧?”他出声了,语调怪模怪样,不响,只够温颂听到。

      温颂没搭理他。

      他拿起手机,凑近跟夏夏说了几句,然后起身离开卡座。

      一墙之隔,就把沉寂的夜色跟喧嚣的牛鬼神蛇错开,像分界线,丝毫不融入彼此的世界。
      夜店一条街的隔壁,就是老小区,爬山虎长满湿旧的墙面。

      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温颂才接起电话,那头传来赵竞明带点埋怨的声音:“小颂,你怎么今天就搬回去了?”

      “不是你说想搬回市中心的吗?”温颂声音带笑,面上却没表情,“你不好开口,爸也不会提,所以我就主动说了。”

      “那也……太急了吧,本来过年就没怎么好好待在家里……我的意思是,循序渐进点……”

      温颂打断他:“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

      赵竞明的声音透露出艰涩:“小颂,你也知道,LH只是个开始……续约没谈下来事小,后面的连锁反应事大,很多中小公司惯爱见风驶舵,要是跟着风声一个个都来这套……现金流紧张,集团打击很大,我现在也……哎,怎么说呢,得哄着点爸。”

      电话里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同样清晰的,还有一声嗤笑,距离温颂不过两步之隔。

      不用细想,温颂连眼皮都懒得掀起一下,贺言铮已经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过来还不算,要胳膊贴着胳膊,紧紧热热亲亲牢牢靠在一起才肯停下。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温颂一动也没动,这种简直称得上忽视的轻蔑态度本来应该激怒贺言铮。
      但贺言铮面上非但没见愠怒,反而冷笑稍缓——

      起码说明温颂早知道自己会跟来——这都算得上专程在偏僻处等着自己了吧?幽会似的,不是吗?

      “挂了电话。”

      贺言铮心情变好,于是心思就不要人猜。
      他开门见山,用嘴型无声描述了这四个字。

      最开始,温颂当然没理他,整个人往右挪了一步,暖色路灯跟着撒在他的肩头。
      贺言铮黑漆漆的眼珠牢牢锁住这一幕。

      ——好奇怪,人的心竟会变得这样快,好的背后就是坏。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再正常不过的一个避让,早有预料的不亲近、不愿意,心里好似挤上坏掉的柠檬汁水,微微地震颤后,酸得那样快。

      贺言铮没有理会感觉上坏掉一部分的心,只看温颂的眼睛,看那纤长的睫毛乌黑发亮,因为自己,在光下眨动不停。

      因为自己——贺言铮静静地这么哄着自己。
      下一瞬,他声音低沉,但的确出声了,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可闻:“小颂,听话,挂掉电话。”

      话音初落,电话两头的两人足足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温颂嗓音发颤,这人胆大包天,随心所欲惯了,一点道理都不讲,从小到大都这样。

      而与此同时,那边倏地没了声音,片刻后,也迟疑道:“……小颂?那边是谁?”

      “……夏夏的朋友。”
      温颂的声音照旧温柔,带着笑意,却显然多了几分含糊:“我跟他们在酒吧玩呢,出来接你电话,顺便透口气。”

      这半真半假的回答,也不知道有没有抚平赵竞明的疑心,但贺言铮的耐心有限,显然不会纵容他们在电话里甜甜蜜蜜。

      暖色光晕下,温颂终于肯抬头正眼看他,就见贺言铮面无表情,一张称得上精致的天使面孔满是生冷的不满。
      瞥来的目光那样淡漠,像是不屑,又仿佛带着讽刺的嗤笑。

      他对他比着口型,无声地,胁迫地:“三。”

      “好了,我差不多回去了,再过一会儿也要散了。”
      这倒数让温颂的心里升起紧张,好人也怕流氓,常人最怵疯子——何况贺言铮两个都占。
      他抓紧时间,要挂断电话,敷衍的语速飞快。

      这种快,这样近,距离无声无息间更加的靠近——温颂的本能让他感到被冒犯,下意识肩膀往后一颤,退开贺言铮不知何时伸进衣服下摆的手。

      那手在空中一顿。

      很显然,贺言铮因这落空的停顿意味不明地笑了。

      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黑夜里,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温颂凝在他这样冷然的目光里,忽然瞳孔一缩,心被高高提起——

      贺言铮形状漂亮的嘴唇轻轻巧巧地落下,极快,但很贪心,湿漉漉的舌尖只会比曾经想象中的更加凶横。

      可一瞬的恍惚过后,两个人谁都意识到,此时的一切都是禁忌的,罪恶的,见不得人的。
      电话里温颂的丈夫还因为没听到回应,还在问:“喂?阿颂?”

      而贺言铮也早已不再是十三四岁,连想要也要靠捉弄表达的少年。
      倒数什么倒数,是二还是一有什么要紧?

      三年过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人最不能太讲规矩——当初若不是自己还把一些规矩当真,温颂现在就不会跟赵竞明已经结婚。

      现在的一举一动,他都没错。
      贺言铮在心底对自己这么说,要说错,也只错在当年,温颂要他走,他就真的走。

      如果他当时不走,温颂就不会跟赵竞明报备,他们就不会拥抱,就不会亲吻,就不会同床共枕……

      嘴唇缓缓分开,贺言铮垂下眼,看着温颂湿漉漉的嘴唇,他的心被无声攥紧,发誓要把一切拨乱反正。

      再次肢体接触,是贺言铮触碰到了温颂的指尖。
      “滴”地一声,温颂心突突跳,贺言铮握住手机,轻轻替他挂断了电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电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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