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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你可以过不去 ...

  •   温颂沉默着不置可否,抬眼与他对视。

      贺言铮从来都很擅长用疑问表示肯定,同样,也很擅长用肯定表达疑问。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温颂的回答——贺言铮意识到什么。
      很快,他又换个说法:“你是不是认识韩方?”

      温颂直觉他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那些他本以为会随着时光流逝、便尘土归巢的印记,贺言铮都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还要追问。

      要温颂承认他的过去。

      只是温颂不想再说这些,不光对好友,也对贺言铮。

      所以缓慢地,他低头,不想在贺言铮面前刻意卖弄那种信手拈来的脆弱和不堪,只说:“知道他不好招惹,就离他远一点。”

      贺言铮看着他:“是他先来招惹我。”

      他这话说得坦荡急了,一点都没有心虚,好像这些时日韩方手下无缘无故被端掉的几家黑赌场,还有骤然被检察院打击审查的颜色灰产当真与他无关。
      可韩方这么多年的积累不是玩笑,那通电话里的警告过后,随之而来,便是几个近日与贺家往来骤然密切的官员名单。

      贺言铮打通关系的声势之大、藏也不藏,简直就像明晃晃在头顶上打靶!
      恨不得指天画地,让受到波及的瞎眼人都能看准目标,往他这儿来寻仇。

      ……而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好意思说“是他先来惹我”。

      温颂无言以对。
      好半晌,才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滨城不是这么做事的,你二叔难道也不劝你?”

      贺言铮闻言,灿烂一笑:“劝了。”

      “那你……”

      “但没劝住。”贺言铮说,“我跟他说,京城早就下达指令,要开展清朗行动,到时候赌场、红场都得关上一片,罚过一轮——这还是做得小的。”

      “枪打出头鸟,韩方摊子铺得太大,这时候再想转型已经太晚。”

      “我收到确定消息,监察组的人最晚下月就会正式收案,这时候主动检举,才是表明立场的好时机……毕竟你也知道,中定是个外资集团,国内竞争天生不占优势,总不能一直拿钱砸。”贺言铮伸手撑着电视柜,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懒散,还有点不以为然,“能踩着韩方立一立正身,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一套三板斧下来,既向政府部门提供了支持,反应了立场,又向贺二叔表达了将来会长期在国内发展的意愿——纵使韩方执意寻仇,找的也是踩他踩得坦坦荡荡的贺言铮自己。
      不怪这四面滑的老油条居然一声不吭,随他瞎闹。

      温颂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裹紧被子,房间空调开得太低,他可能有点冷,但其实这只是他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下意识举措。
      下一秒,温颂抬眼看着贺言铮,说:“你有没有想过,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是韩方这种人。”

      本来就是刀口上抢生活的亡命之徒出身,早年乱的年代博出位,手里没少沾人血——
      真急眼了,哪管你政府还是外资?

      秋后蚂蚱还有三分毒。

      再者,贺言铮也说了,最晚下月才开始收案,离真的清算,少说也还有半年。
      半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数了。

      早前服务区里那个莫名出现的男人,在温颂察觉到有人跟踪以前,其实已经跟了他们不知道多久——而这也是韩方透露出的一个信号:
      只要贺言铮不收手,这种事情就会从“警告”性质,变为真的下手。

      贺言铮却说:“想过。”

      温颂愣了:“那你还——?”

      “想过,但我过不去。”贺言铮嗓音低沉,语气平淡但不平静,“赵竞明爱赌,那是他命贱活该不惜福,不是韩方也有别人;韩方也想引我沾赌,但他没法逼迫我赌,因为我年轻、不怕死又很有钱——可还有别的人呢?”

      “别的没有很多选择的人呢?”

      这个别人他没明说,但说的是谁显而易见,贺言铮本来就没有圣母救世人的英雄情节,他的本质相当自私,只在乎他在乎的人和事。
      而他从小到大真正在乎的,无论是人还是事,其实都相当之少。

      明白自己稀缺性的温颂抿了抿嘴,说:“可我已经过去了……”

      贺言铮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安静地看着温颂,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离开电视柜,慢慢朝他走近。

      最后,他坐在他的床边,漆黑瞳仁仍旧注视着温颂:“我做这些,其实最想跟你说,很多事情如果伤害到了你,你也可以过不去……包括和我也一样。”

      温颂怔了怔。

      他没想到贺言铮会说出这种话,温颂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动。

      两个人在宽敞的套房主卧里坐得很近,空气在中央空调的运转下,维持宜人的温度。因此贺言铮觉得自己不能再近了,再近就要过火。

      他起身,低头对温颂说:“晚安。”说完,他关上床头的总控灯,转身往门口走去。

      “……晚安。”

      温颂没有抬眼看他,整个人犹如被黑夜吞噬,但露出那一截光滑柔软的下巴线条,还是白得晃眼,让人一时移不开视线。

      ——本来真的要走,结果眼下也是真的移不开眼的贺言铮:“……”

      果然下一秒,贺言铮彬彬有礼问道:“我好像有点怕黑,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

      回答他的是一个扑面飞来的枕头。

      温颂恼怒道:“不行!”

      “那好吧。”贺言铮似有遗憾,念念不舍地夹着结结实实砸他脸上的抱枕,关上门,“小颂早点休息,晚安。”

      留下温颂在房间里目瞪口呆。

      第二天,一整宿梦里活色生香的贺言铮顶着眼下青黑,神采奕奕等在客厅。

      看见温颂出来,他把准备好的早餐推到桌边,以为准备周全,谁知道同样没睡多久,但明显多出几分疲态的温颂根本不领情。
      他冷冰冰地看了眼桌上那堆东西,就像在看垃圾。

      然后他把同样的目光落在贺言铮身上,说:“不用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啊。
      贺言铮不赞同地皱起眉:“小颂你就是这样才会搞得肠胃不好。”

      “哦。”温颂语气冷冷淡淡,“这样。”

      这样那样,明摆着不想理他。贺言铮看出温颂不高兴了,想是因为昨晚没忍住出口的真心话。他越想越高兴,被甩冷脸也愿意。

      兴冲冲鞍前马后,送吃递喝,总算哄得温颂肯吃下点东西。

      他正剥葡萄呢,一颗一颗送到温颂嘴边,看他咽下果肉,手还等在那里吐籽。
      温颂突然瞟了他一眼,把籽直接咽下去,拿纸擦了擦嘴说:“等会你把车开回去,我坐你的车。”

      “……”
      贺言铮笑容一僵,他整宿忙着激动了,压根没睡几个小时,这会儿别说货车了,连辆摩托车都不敢开上三十码。
      再说就是他敢疲劳驾驶,还敢让温颂坐吗?

      偏偏他这人要脸要皮,在很多方面——尤其在温颂面前,不肯承认自己不行。

      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说辞,温颂忽然又改变主意,轻拿轻放,放过了他,说一句:“我还很累,要再睡会儿,刚才给前台打电话续了一晚上,我们晚上再出发。”

      贺言铮顿时如蒙大赦。

      终于老实消停安分睡觉,补完觉再睁眼,天已经黑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天黑得晚。要黑到这种程度,少说七点往后。

      贺言铮迷迷瞪瞪地醒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往床边捞了一下,好像那里本来应该有他的一个东西。

      结果捞了个空。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几秒过后,睁开眼,他习以为常地起身。

      客厅里没有人,贺言铮就像梭巡领地的头狼,从这间卧室走到另一间,经过客厅三次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意识到温颂不在房间里面,他连怔愣都顾不上,瞬间浑身的毛都竖起来,张牙舞爪倾泻出受到冒犯的不安和紧张。

      贺言铮眼神骤然锐利,眨眼褪去方才熟睡的痕迹。
      他立马转身,就要打电话给前台,下一秒房间的门“咔嚓”一声开了。

      ——温颂身上那种好闻又舒适的气息先于一切知觉传来。

      小颂回来了。

      贺言铮周身立起的炸毛,就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麦子一般,乖乖顺顺垂了下去。

      他头低低,默默挨过去,作出可怜兮兮的一副神情:“做噩梦了,被吓醒,醒来没看到你,好难过。”

      温颂手上还拎着一袋打包回来的晚餐,东西没放下呢,脖子里就搭进来一个很重的脑袋,压在身上连行动都不便。
      闻言,他眼皮都没抬,用力拍一下贺言铮的脑袋,示意他碍事了,赶紧滚开。

      同时,温颂毫不领情地戳穿了他,说:“做的什么噩梦?我看你睡得挺香。”

      贺言铮笑起来:“真好,小颂是有进来看过我,看我是不是睡好。”

      说完,贺言铮就像被哄好,听话撒手,不再做拦路狗。
      他接过温颂手里重重打包袋,全心全意去看小颂给自己带的晚餐,心头早一片桃花盛开,只觉得这晚饭里满满都是温颂不声不响的爱。

      “……”见状,温颂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到底没说什么。

      很快,贺言铮三口当一口,将饭碗清了个盆光。

      他吃饭的时候,温颂就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看着他。
      见他看来,还安安静静,朝他笑了一下。

      贺言铮没说,但这个画面,其实是他一直痴迷的样子——宁静的夜晚,色调偏暖的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浴室经过使用后自然散发出的潮气混合在一起,与眼前矜持漂亮的男人组合成一种无限趋近于“家”的画面。
      这种状态其实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被贺言铮理直气壮地拥有着。

      而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开,贺言铮也从未放弃过持续拥有这一幕的决心。

      所以此刻,他与才在电话里被威胁的温颂,在某种程度上又一次的背道而驰。

      温颂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说刚才又接到了韩方的电话。
      大概那个男人已经转述他和贺言铮进了同一个酒店,于是韩方在电话里骂他、威胁他,将他称呼为“下贱的婊|子”,并说“要是管不住你的狗”,告诉他“也许赵宏盛能管住你”。
      并极尽恶意地诋毁:“还没有跟哥哥离婚,就急着上弟弟的床……这样不太好吧?”

      也没有再试图阻止贺言铮。

      他只在贺言铮吃饱以后,问他:“是不是真的过不去了?”

      在得到贺言铮“是”的回答以后。
      温颂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像在说服自己,最后他看着贺言铮轻声说:“那好吧,我们回去吧。”

      不知为何,温颂这一次的温柔沉默,竟然让贺言铮心里很不舒服。

      但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就好像这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可温颂已经回房间收拾洗漱用品了,这么多年的富裕生活也没有改变他不喜欢浪费的习惯。
      贺言铮皱了下眉,下意识起身追了进去:“小颂……”

      温颂听见他叫,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言铮忍住心慌,用力抱住他,头埋深深又很低,藏进他的颈窝里,姿态亲昵但不轻漫:“你别这样。”

      温颂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贺言铮莫名其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温颂早已习惯。
      他抬手顺了顺毛,声放轻,问:“我怎么了?”

      “我感觉你不开心了,但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贺言铮头埋得紧,声音发闷,像隔了层水膜,很多东西能看到,但摸不着,“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想离你近一点,我只能一直缠着你……”

      “可你嘴上不说,我是知道的,你心里一直嫌我烦。”

      “你越嫌我,我就越不要你好过,嫌我烦我就越要缠,我要缠到让你不得不习惯——可我现在后悔了,我小时候不该这样的,否则你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心里在想什么,都不跟人说。”

      “……我,也不是非要你跟我说。只要你开心的话,跟谁都可以。”

      温颂习惯性顺毛的动作,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变得缓慢、僵滞,然后彻底停住。

      他一直都当贺言铮自我中心到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感受。
      就像过去很多次,他忍无可忍,却很无助地发觉除非贺言铮自己想,否则一样的道理讲多少遍,他也只是听见了,但永远也不会听你的。

      可是此刻,贺言铮沉沉闷闷,带着点鼻音拖了长腔的一句句话,的的确确在温颂的心头滴下了那么一点的可能性。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而变化就是会给一片死灰的土地,洒下那么一点零星的希望。

      ……虽然很多时候,希望就是最害人的东西。

      但是——温颂眼皮轻轻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抬手,很轻、且试探性地环住了贺言铮的后背。

      接着他就感觉手掌下,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勃勃热意的肉|体骤然紧绷,明显经过精心锻炼的光滑结实的肌肉,在手掌的触碰下,下意识绷紧弧度优美的线条。
      分明是紧实遒劲的身体,此刻却力气渐消,好方便供人取悦。

      ……只是这么一个拥抱。

      贺言铮猛地呼吸一滞。

      他瞬间抬头,这个举动,却让他侧颈与温颂的紧紧相贴。
      两个人在最容易头脑发热的时间和地点,做出最亲密无间的交颈姿态,偏偏其中一个还是从未真刀实枪尝过个中滋味的处男。

      身体随之而来的某处变化让贺言铮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在出汗。然而他实在不愿意让一些不听话且无用的东西打扰这一刻,他太珍惜了。
      于是贺言铮只能咬紧牙关,下半|身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点。

      没办法,真离远了他又不开心,但再近了也忍不住。
      温颂好不容易对他敞开了怀抱,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这个瞬间贺言铮当场死了都甘愿。倘若那玩意儿真的惊动温颂让他被吓到所以重新关上怀抱将他拒之门外——贺言铮敢肯定,到时候死的绝不止滨城里早该去死的那帮杂碎。
      同样会被他捏爆的,还有底下无时无刻都在叫嚣自己存在感的东西。

      就在这个天人相斗的瞬间,贺言铮进退维谷,正急得喉头干涩。

      这时候,他忽然发觉温颂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亮了。

      贺言铮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直觉这个消息他必须得看。
      所以他就边被温颂抱着,边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床边带。

      温颂才不像贺言铮一样,对这个举止十分敏感,他下意识想要抗拒,不愿意在这个关头跟贺言铮一起倒在床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然而他忽略了贺言铮的劲儿不是开玩笑的,真要做什么,能反抗得了的人很少,可能特种部队里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算一类。

      所以在贺言铮不知不觉,把他抱在怀里坐在床边,但只是把头埋在脖子里埋得更深,却没有明显的下一步举动的时候,温颂实际上是松了口气的。

      也正因此,他没察觉到贺言铮神情是享受的,眼睛是睁开的。

      他轻轻巧巧举起手机,看见了屏幕上赵竞明的消息。

      ——赵竞明:我们见一面吧。

      酒店卧室里的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总能衬得雪白的大床温馨又舒适。
      而就在这样的灯光清洒下,贺言铮将脸埋得低低,几乎把整个下半张脸都贴在温颂的身体,唯独留出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流露出几分冷厉的寒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你可以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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