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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过塘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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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昨天下午,赵锦芳从做脸的地方出来,正要去许宗府吃晚饭。到地方,出来迎接的不是几个姐妹,而是好多年没有见的前亲侄。
贺言铮脸部红心不跳,开口就是一声:“想我了吗?大姑。”
赵锦芳撞他如撞邪,转头就要走,贺言铮仗着个高腿长,三两步就把人拦住。
“哇——”一手挂住胳膊,借力出个转身,逼赵锦芳面向自己,贺言铮笑嘻嘻地说,“好歹做了这么多年亲戚,这么不近人情?大姑,我好伤心。”
这混小子!
赵锦芳跟这混蛋玩意儿从小不对付——她都记不起有多少珠宝被他贪玩使坏,藏起来,叫佣人急得团团转,指天对地发誓,没有偷。
怎么会不见?不明白。
看人着急上火似乎是他的一种乐趣。
赵锦芳还记得有次她丢掉一串好靓火彩项链,寻寻觅觅找不回,为此还狠狠发落了几个得力帮佣。
结果贺言铮似乎就等她把人发落,然后不紧不慢,从哪个角落里将宝贝摸出来。
物归原主也罢,他还要犯起孩子气,搞得好像自己很可爱一样,嬉皮笑脸,问她:“替你省了一桩麻烦事,怎么谢我啊?大姑。”
当初不收拾他,是为看在赵宏盛的面子。
此时此刻,赵锦芳自认没有给他好脸看的理由,又怕馆子门口人多口杂,传出什么到赵宏盛的耳朵里,几度甩手都甩他不走,赵锦芳气急败坏:“你个野种,还不滚开!”
野种。听见这两个字,贺言铮面上笑意不减反增。
他很随和道:“随便你怎么说啦,只是大姑,这回我可是来帮你的,要不要说话这么绝情啊?我也会伤心的。”
他说着,松开了手,也不忌讳赵锦芳怎么想,颇有些讲究地在手巾在擦了擦握住她的那几根手指。
赵锦芳怒目圆睁,帮她?找晦气还差不多!
贺言铮才不怕她。
以前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就觉得她这幅分明气急,但偏要装不在意的样子好笑,当戏看。
现在人生得高高大大,得俯下身才能与一般人视线齐平,更不会在乎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怒火。
但今天这趟过来,看戏倒在其次,主要是有正事。
贺言铮淡了笑意:“大姑你看我就知道啦,人太听话,不行的。没事的时候,都要看人脸色,真要有事还得了?”
他正经了神色:“——第一个就推你出去挡啦!”
赵锦芳活到这把年纪,也很少见这般没有章法的人,说话做事,全由自己,也不知道听没听他说话。
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脚都没停,一摆脱掣肘,转身就走。
这一回,贺言铮没再伸手拦她。
他好像一点不知道害羞,半天没有自讨没趣的自觉,看着赵锦芳的背影,慢条斯理地说:“体育馆的承建报价这么低,投标又是价低者得,一层压一层,包工头都要喝西北风——宏盛的利润从哪里来真的好、难、想、哦……”
这个“哦”字拖得又长又腻,听着就让人怪不舒服。
赵锦芳脚步一顿,片刻后回头:“在这里,想要妨碍司法公正的人多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
“……妨碍司法公正,”贺言铮饶有兴致,重复了一遍这个判决,鼓了鼓掌,“大姑你的意思是说我虚构事实,浪费警力咯,这个控诉罪名可不小。”贺言铮哈哈大笑,摇了摇手指,“那么问题来了,大姑你敢扪心自问,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日暮西山,快要到尽头。橙红的晚霞铺天盖地笼罩着大地,流露出血一样的温度。
那么不管不顾,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执着地展耀着最后的气势,昏黄、夺目、惶惶浊浊……种种一切交织出一种莫名令人心跳如鼓的不详预感。
……好像明天不会再到来。
赵锦芳久久没有说话。
“少一点钢筋,少一点水泥,不是很要紧的地方把混泥土改成纸板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公司花大价钱请的工程师,总要有点本事,宏盛不就一直这么做事?”
赵锦芳嘴角轻微抽搐一下,抿了抿嘴:“贺言铮,你以前姓赵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哇,大姑原来你也知道是以前。”贺言铮语调夸张,“刚才你还不说想我。”
赵锦芳脸色难看:“你……”
“为公为私,我这都是热心市民,根本无可指摘。”贺言铮眯起眼,嘴角笑容愈盛,那笑在赵锦芳眼里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不怀好意,“至于大姑要不要选我这艘船来靠岸……”
“看你咯。”贺言铮对赵锦芳微微一笑,“做侄子的最多再提醒你一句——鱼不过塘不肥,禁鱼期近在咫尺,再不捞,恐怕就要吃不到。”
一直到最后,赵锦芳都没有说话。
贺言铮走后,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捋顺鬓发,进去许宗府,跟几个姐妹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
第二天,她不知出于何种预感,早早,就到了公司,到了温颂的办公室等待。
等啊,等啊……还真叫她等来!
“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赵锦芳为首,行政部和工程部的两个负责人一左一右,匆匆下楼。
迎面而来的是负责此次消防审查的部长,法务部显然与他相熟。
只见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法务部程来刚刚从脸上扬起一个十分商务的笑容:“孟队,怎么突然会……”
消防这种事,一查一个准,无论是谁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问题,因此这事儿往往也是民不举,官不纠。
——况且以宏盛集团每年动辄千万计的公关费,就算真有什么,也要提前打声招呼才对,怎么如今点背成这样,干消防的这么没规矩了?
还是说最近顶头的又得罪什么人?
众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除了程来是职责所在,一时之间,也没其他人再说话。
因为大和无声,而显得格外空荡的大厅,一时只能听见程来嗓音的回荡。
孟队更连一个眼神都没往笑容满面想要同他握手的程来身上放,他目光明确,望着领头的赵锦芳,显然早已明了在场谁是真正的主事人。
但他面上仍相当严肃:“我再问一遍——谁,现在能负责配合我们消防做这次紧急审查?”
赵锦芳深吸一口气:“我……”
“我们年初才通过消防年检,宏盛旗下的每一家公司、每一个项目,都被告知是合法合规的,消防没有给过我们任何的改正意见。”原本只是默默跟在后头的温颂突然开口,字句清晰,“为什么突然就要审查?”
“——因为法律规定我们可以审查。”
孟队看他一眼,沉下声音:“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存在严重的消防漏洞,有极大的火灾隐患。国家规定有关火情,都是民情,有人检举我们就要依法逐个审查——有什么问题?”
温颂不退不避,慢慢走在赵锦芳身前:“当然有,年初经审时还安全无恙,这才几个月?就被认为是存在有巨大的消防漏洞。你们的举报人有什么真凭实据吗?还是说我可以单纯认为,你们的年检流程存在同样的‘严、重、漏、洞’?”
最后四个字,他减缓加重,针锋相对的样子与往日里温颂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赵锦芳神色复杂地看他挡在自己身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接到消息的赵竞明飞快往大厅赶来。
他一边安抚孟队,说:“有问题就解决,有事情就商量,依法做事,我们宏盛当然应该配合……”云云。
一面,又沉声让员工回去做事,不要扎堆聚在这里看戏。
半个小时后,一辆宾利缓缓驶进公司大楼,庄助早在门口等待。
贺言铮才打完球,身上还有汗,他进门时把球拍丢给庄嘉,也没有问,从庄助格外的气定神闲就可以看出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得不赖。
“宏盛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每个项目都要排队接受审查。”庄嘉倒是跟在贺言铮后头,亦步亦趋,把近期的工作汇总分布报告,“消防完了,卫生再来一轮,不怕赵锦芳不跳船另起山头——”
“她嘛,要跳反是很快的,不算个问题。”贺言铮摆摆手,说,“这两天多留意一□□育馆,跟媒体——尤其是传统媒体那边,也打点好关系。”
“明白。”
庄助点点头,想想又说:“不过前两天是清明节,咱们三催四请,我看消防刘局那边明显也有点情绪——”
“所以有时候我就很奇怪。”贺言铮手臂后拧,抻下筋骨,“屈原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一个破节日有什么好过的……”
庄嘉:“……”
极有职业素养的庄助面带微笑地纠正:“纪念屈原的是端午节。清明节,我们一般拿来祭拜祖宗。”
显然他的一番好意讲解,统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贺言铮油盐不进,嗤笑一声:“那就更没必要了!自家祖宗,都是一家人,早一天晚一天的祭拜有什么要紧?”
他甚至对刘局很有些批评性指导意见:“不愿意多为人民做贡献,做什么消防?”
“当个销售去卖房还差不多!”
庄嘉:“…………”
饶是再有良好的职业素养,庄助也难免心里狠狠哽了一下。
所幸他还有一招杀手锏,期盼能杀杀此人莫名其妙的锐利。
庄:“还有,樊总刚才给我消息,说赵竞明突然向他问起你——他怕他猜到什么,给您先打个招呼。”
“……”
空气里有过一瞬间的沉默,庄助嘴角的笑还未平息,突然听见贺言铮的一声轻笑。
“他爱问就问咯,你觉得我会在乎吗?”贺言铮反问,扭头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蔑视,“跟一只猩猩评价我是最丑的灵长类一样,他的看法,根本无关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