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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孩儿妈又杀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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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山洞,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对桌椅。
老人给桌上蜡烛点上光,把萧璟放在塌上。
“老身叩见太子殿下。”老人跪在地上,对萧璟行了个大礼。
萧璟颓然地坐在床沿,倏而笑了,笑得无比美丽,却没有一丝生气,“师父的礼徒儿怎受得起,更何况如今,我已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老人大概是没心思回应他的冷嘲热讽,她激动地直起上半身,迫切问道:“坊间传闻殿下做了那狗贼的面首,是不是真的!”说着,她就像要急着确认什么似的去抓他的手腕,“狗贼还说殿下怀了他的骨肉,是不是真的!”
萧璟甩手躲开,眼神淡漠又疏离,仔细看还掺杂着怨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师父才是,派自己唯一的孙女去刺杀皇帝,死了还把她炼成‘尸傀’,师父又是为何?”
老人闻言神情凝滞,盘起来的白发有些许凌乱,“老身、老身只是不忍心让昙儿一个人在地下……”
“那姜期呢?”萧璟的薄唇吐出冰冷的话音,充满审视的目光在她周身逡巡了一遍,似乎想透过那垂暮的身体看到昔日的影子,“当年您告诉我姜期跳下山崖尸骨无存,可他的遗骸分明就在您手里!还被做成了‘尸傀’!这么多年死不瞑目,您又怎么解释?!”
“姜期的确跳下山谷,气息筋脉尽断,可若不是老身以血肉滋养,他的尸身早就腐化成一具白骨了!”老人睁大眼眶,露出两对骇异的白瞳,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殿下,老身将您带过来不是来听您兴师问罪的!”
萧璟哂笑道:“对,您是来听我和沈柏川是否真的有染的。”
“您非要这般同老身说话吗!”老人没忍住提高了音量,但很快便收住情绪,战战兢兢地去抓他的裤脚,“殿下,您出生时天生异象,钦天监说您是被神祝祷的契子,将来多子多福,能延续昱国百年,可您却和亡国之人结为连理,还为他孕育子嗣,您是糊涂了吗……”
“我自愿的。”萧璟面无表情,掩在宽袍袖子里的手却缓缓蜷缩成拳,“昙儿刺杀失败也是因为我在护着沈柏川,我和她师出同门,她的招式我自然清楚。”
“殿下!”老人如同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断他的话,但她下一秒便卑微地挤出笑,眼尾生出了无数根细碎的皱纹,“老身知道您身不由己,也知道您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只要您一句话,只要您说您是被逼无奈,老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救您出来!”
“昙儿和大家都死了,您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吗?”萧璟眉头紧蹙,嘴角含笑,这个表情看上去像是快哭了,“人命在您眼中,就那么不值钱吗?”
老人:“……”
洞外阴雨绵绵,水花飞溅的声音在洞内回响,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璟站起身,向洞口走去,“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和您见面,以后师父忘了昱国,忘了我这个不孝的徒弟,找个好住处安享晚年吧。”
老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宛如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脸上的老年斑和皱纹在晦暗的烛火下清晰可见,那双眼珠爬上血丝,仿佛要泣出血来,“昙儿……昙儿最后在您耳边说了什么……”
话音未落,萧璟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形清瘦,从脖颈、肩胛,到细窄的后腰,如同一把笔直又锋利的剑,在蜿蜒不平的地面投下修长的倒影。
“她说,‘替我转告奶奶,昙儿没能完成任务,置殿下于险境,只能以一死,换殿下平安’。”
老人愣住了,“昙儿……没说别的吗?”
萧璟听完就笑了,“您把她培养成百里挑一的杀手,一个杀手弥留之际能说什么?”
“……”
“昙儿至死都在道歉。”萧璟仰头呼出一口白雾,语气充满了浓浓的倦怠,“可是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啊。”
“是我,弄丢了国家。”
“也是我,和仇人结为连理。”
“该以死谢罪的人,”萧璟悠悠转过身,平淡的面孔上,有一双弥漫着死气的眸子,“不应该是我吗?”
老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记忆中的殿下是心系家国的天之骄子,年仅十岁便能熟用本草经,习得辨证取穴,凭一己之力带领贫苦百姓运水抗旱,以苍生为优,为苍生所尊。
年少时萧璟曾说:“若天道不公,那便废了这天道。”
及冠时萧璟又说:“天要人死,孤偏要人活。”
可现在的萧璟却说:“是我该死。”
冥冥中,那个风华正茂的太子殿下,好似真的不复存在了……
只听噗通一声,萧璟双膝跪地,对她行了个隆重的谢师礼,“徒儿不孝,与师父……就此别过。”
然而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洞口忽然传来一声:“疯婆子你给我听好了——!”
是沈柏川的声音。
萧璟一下子怔住了,这个山洞隐蔽,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沈柏川的声音又吼了进来:“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交出萧璟老子饶你不死——!”
萧璟赶紧回头,“师父,你快走……”
“殿下。”老人没让他说下去,她的表情澹然,看不出一丝慌乱。
萧璟有种不好的预感,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随即只见老人掏出一把匕首,走到萧璟身前,塞进他手里,“您知道老身走不了了。”
萧璟意识到她想干什么,眼眶逐渐放大,“不,您可以走,您轻功了得,您可以突破包围……”
老人抬眼对上他震颤的目光,倏地微微一笑,笑得格外和蔼,就像老奶奶在看自家长不大的孙子,“老身若是走了,他们便会知道是您放跑了老身,届时您无法自证,那老身此番救人就是害了您。”
萧璟无法反驳,握着刀柄的手抖如筛糠,仿佛握的不是轻巧的匕首,而是千钧般的重物,光是拿着就耗费了全部心力。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老人一把托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膛猛地刺了进去。
噗呲——
萧璟:“!!!”
滚烫的鲜血飞溅而出,萧璟惊恐得失了语,眼眶瞪大了一圈,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犹如横着千针万刀,稍微一动便能四分五裂。
趁他还在失魂落魄,老人握紧他的手朝里送了半分,嘴角涌出一汩汩鲜红的血,但她好像感受不到痛苦,脸上浮现出笑意,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字一顿地道:“臣等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臣很想再……再看看您以前的样子……萧……和安殿下……您一定、一定要……光复……”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那只拽着他袖子的手慢慢松开,矮小的身体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萧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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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柏川赶到时正好看见萧璟背对着门口,老婆婆跪在他跟前,俨然没了气息。
而萧璟浑身是血,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眼神发直,四肢僵硬,半晌没有动弹。
赵黎和程义舟把老人的尸体搬开平放在地上,和众人商量着要怎么抬回去。
沈柏川碰了碰萧璟的肩,发现他体温冰凉,就和死人一般。他当时就急了,“萧璟?萧璟!你还好吗!”
陈念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拎着药箱跑过来,“陛下,萧公子应该是受惊了,您让我试试。”
沈柏川:“好,别弄疼他。”
陈念点点头,拿出一根银针刺进他的指尖,放出一汩黑红的血。
那血顺着银针滴落在地上,融出一片深色印记,到第三滴时,萧璟如梦初醒般聚焦了眼神,但他一醒就跟没事人似的笑了,“沈柏川,怎么是你啊……”
他这个笑容带着一股天真气,在孩童身上尤为常见,但挂在一张血流成河的脸上就显得十分诡异了,沈柏川忙道:“快抽针!”
陈念一气呵成抽出针,有些担心地道:“萧公子,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我想回家了。”萧璟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转身向洞口走去。
他身形漂浮,步伐稳健,沈柏川刚有些放下心来,却听见“砰”的一声响。
萧璟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