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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终焉挽歌.序 ...

  •   【一封边缘沾满血迹的长信,出自常人眼中疯癫至极的学者苏尔,他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养妹苏珊】

      【时间:一月二十五日】

      【收件人:金织-阿格莱雅】

      --

      尊敬的金织女士:

      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金织女士。
      我是负责在难民庇护所传递知识的学者苏尔,在云石市集水果店帮工的苏珊是我的妹妹。
      您或许已然忘记了我的名字,但那无关紧要,我只以平凡兄长的身份与您对话。我怀着无限的痛苦与希冀写下这封冗长的信,向您陈述人们内心最平凡的心愿。我正在忍耐身体的疼痛,我头晕目眩,几乎没有办法再检查一遍、做精细修改,因此请您忽略其中冗长繁复的细节描述与可能存在的、重三遍四的强调。请您见谅。

      四年前,您身边那个名叫白厄的男孩进入奥赫玛军营磨砺,开始在圣城以及难民庇护所周边地带行动。
      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男孩,即便是我这样不受他人喜爱、搞学术研究搞得疯疯癫癫的人,也能得到这个少年真心实意的关切。

      大约是在一个燥热的秋夜,白厄少年一如既往地出现在难民庇护所,与其他圣城守卫一同维持秩序。
      在此休憩的许多难民都已然与他熟络起来,叫得出他的名字、甚至记得总和他形影不离的女孩子是什么模样。因此,人们一发觉这个男孩的工作尚算轻松,便挥手、大声招呼他到篝火边来烤一会儿火。

      那些在灾难中失去了孩子的人们格外喜欢这个阳光开朗的男孩,会将为数不多的苹果擦干净塞到他怀中。
      男孩通常会很害羞地微笑,试探性地推拒。只有对方态度十分坚决,他才会收下这份珍贵的赠礼,并在下次来到难民庇护所时带上一些新鲜的水、食物和流行故事集。
      没有大人可以依靠的孩子们,可以得到额外的关注,指靠在白厄身边听故事——这可能是因为男孩联想到了刚刚来到奥赫玛的自己,他与同乡的女孩子相依为命,日子算不上好过。

      这天夜里,白厄和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身边有一位同样等待换班的圣城守卫。
      在小山一般的守卫身旁,白厄团得像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动物,天真无害。火光将他的面庞照亮,火苗在金色瞳孔中跳动,他伸出双手,贴向篝火,像为这份有点灼人的温暖感觉到惊奇似的深深呼吸——白厄比我妹妹苏珊小一岁半,个子还小小的,但双手已经有厚茧了。

      我坐在男孩的另一边,没有和他搭话。他小声地和篝火旁的人们聊天,总笑着,脾气很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夜渐渐深了,开始起风。火苗飘摇,有一点冷,人们因此在篝火旁靠得更近。
      这时,苏珊抱着一团毛毯钻到营地里来了,我很惊讶地问:“怎么过来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像感觉害羞似的,光是摇头,并不说话。妹妹钻到我身边来,把毛毯裹到我们两个人身上后,才开口道:“我担心你生病。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很孤单的,我就想陪陪你。”

      这句话落下时,我敏锐地察觉,身边的男孩很羡慕地向我们投来一瞥,又瞬间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他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假装一切如常地和身边的人聊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刚才,这孩子有些心不在焉了,目光总忍不住向营地入口瞥。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困得几乎要睡着,营地口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女孩。

      她拎着两包零食和一张毛毯,平静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扫过一圈,白厄便兴高采烈地蹦起来、奔过去。

      “你总算来啦!我等你好久。”
      这道声音有些扭捏,像觉得害羞一样。但男孩子抱着毛毯钻回来时,表情很得意。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完全没意料到这孩子会在这件事上与人暗暗较量。

      “你是不是担心我?”白厄问。

      “嗯。担心你生病。”女孩说。

      男孩低声笑起来。

      我嫌弃地背过身去,和妹妹靠在一起。但我们毕竟坐得很近,因此两个小朋友聊天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最近好多事哦,我们都好久没有到大街上去玩了……家里的零食吃完了吗?”

      “还剩三包硬糖。”

      “这个不仅便宜,还吃得慢,我们下次多买点吧!”

      “呃、真的吗?”

      “嗯?那我吃这个吧。逛商店的时候,我们再挑点别的好吃的。”

      “小白……我最近不爱吃零食。”

      白厄狐疑地看了女孩一眼,一脸“你完全是在骗人”的表情。女孩才补充说,她担心自己长蛀牙。这无疑是一个立得住脚的理由,这个年纪常吃糖的孩子都会有类似的困扰,几乎瞬间说服了白厄。男孩像感同身受似的捂住半边脸,说:“那我们最近还是不要买零食吃了。”

      女孩困惑地看他一眼:“你可以吃啊。”

      “你不吃的话,我也不吃了。”

      这听起来像孩子赌气的发言。但这个男孩的表情真诚又温柔,比起赌气、逼迫对方就范,更像是在表达一种真切的心愿: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品尝到甜美,那我宁肯不要;如果你没有得到幸福的话,我便也没有靠近它的想法。

      女孩子盯着白厄看了很久,说:“好。”

      两个小朋友躲在一张毛毯下,团在一起取暖,小声地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和白厄搭话。女孩子很警惕地盯着对方看,仿佛担心对方心中怀有恐怖的恶意似的。白厄抱了她一下,说这是他熟悉的人,女孩子才放下心来。

      两个人贴紧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奥赫玛城内、经常在云石市集水果店附近流浪的毛茸茸小动物:人缘很好的橘黄猫,和动手能力很强、很有威慑力的彩狸猫。

      “刚刚那位是秋莎婶婶……她只有一个孩子,在黑潮中丧生了,经常塞苹果给我吃。她很难过,但没有恶意。别紧张啦。
      “那位是科里切叔叔,他很会做木工,庇护所孩子们人手一个的口哨就是他做的。叔叔说,遇到危险就吹响口哨,他想让每个孩子都平安。
      “还有这里,苏尔哥哥和苏珊姐姐。苏珊姐姐在云石市集的水果店帮工,她挑出来的水果最甜,可厉害了,每次我去都找她呢;苏尔哥哥在难民庇护所教书,给这里的孩子们做学前教育——等将来这里的小朋友们进了奥赫玛城内,就不用担心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了。他很了不起。”

      白厄将营地内笑着的难民们一个一个指给女孩子看,声音很高兴。
      我没有想到其中还有我的事——只是做点微不足道的事,居然还被记住了。虽然曾得到这个男孩的关切,但我们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熟悉。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我没有出声,假装自己睡着了,继续听下去。

      “那你呢,小白,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这里守夜的人啊。我要做的,就是和圣城守卫们一起,保护好大家的安全。”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白厄低声问她:“我还想多做一点事情,帮帮他们。郊外的日子很难过……但我能做什么呢?”

      这声音低极了,不靠近了仔细听,几乎听不见。那个女孩子立刻反应了过来,捏住他的手,轻声说:“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大家经常看见你,就会有安全感了。”

      “是吗?”他不太理解的样子,似乎不清楚自己平安无事对其他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很快歪了歪头,毛茸茸地靠在女孩子身上,本能地感觉到了对方真切的心意,露出一个由衷快乐、幸福的笑容。

      那一夜的场面始终刻在我的心里,每当我的妹妹苏珊感到迷茫、对我说出一些贬低自己存在价值的话时,我就想起这一幕来,让我感觉到古怪、微妙。
      我见过的许多人在评价起白厄时都称他是完美的黄金裔,但我因那个深沉的秋夜,无法相信这个论断。

      一个人的心中装不下太多人,否则,便没有自己的位置了——他将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当他将目光投向躯壳中的灵魂时,他会感到暴露的羞耻以及茫然的恐慌。因为他找不到自己。

      那个看起来非常冷静的女孩、寻秋,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心理问题……我一直以为她没有什么办法。

      但直至今日,我才意识到:寻秋或许是我见过最有办法的人。

      她是天生的神明,施展神迹信手拈来,一苏醒便解决了奥赫玛困扰的难题——我必须承认,我贪婪地希望吉奥里亚之子的庇护没有尽头。
      但我仍然记得,女孩子在街头穿梭时的身影,在营地篝火旁蜷缩起来的模样。她作为人之女长大,真的有任何必要如此慷慨地祝福人类吗?仅仅因为她拥有磅礴的力量吗?但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我感到深深的迷惑。

      大约在半个小时以前,寻秋与来古士出现在郊外的难民庇护所。神明与神礼观众这样的组合不算意外,并且足以震慑他人的好奇心。我因某种古怪的直觉靠得更近,远离了人群。而两个人的对话令我大为震撼。

      “终端保存有你的访问记录,我当然不会对你的存在一无所知。”来古士说。

      “哦,这么说终于有点像话了。如果你真的一点迹象也没察觉,我会怀疑你有没有资格出现在我面前。”

      “语气轻蔑的挑衅。言语的重量不足以更改翁法罗斯的结局。刻萨尔莱斯星系的魔王殿下,你知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一道锲而不舍地向着【毁灭】推演的方程式,只有从根源彻底将毁灭拔除,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是的。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

      “我清楚。”

      “我有必要提醒你,寻秋女士,你所青睐的那个人始终在做徒劳的挣扎——一块巨石即将推上山顶,便立刻滑落。他的愤怒是最好的养料。毁灭的推演从未出现错误,你的心愿注定要落空。”

      “来古士,再给你一千万艘歼星舰也赶不上我——你知道我的身体藏在哪里吗,你能触碰到那片禁忌的领地吗?你知道白厄的记忆里都有什么吗?”她轻声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怪和智识的弃子混在一起。让我来告诉你吧,可悲的狂徒,无知的蠢货,如何正确推演方程式。
      “千万次演算中重叠的、凡人的心愿,便是推演创生方程式的基础。并不是独特的某个人——同时,你不会理解白厄。他是一个连爱都无比具体的人,正因为他认真而包容地注视着街头的每一个人,记住了无数人的爱与心愿,我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个人确实很渺小。但爱很伟大。人可以因爱而伟大,因此永垂不朽。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一切,来古士。因为你只是个戏弄他人的小丑,轻率地折磨他人的□□与意志,连世上最基本的,欣赏某个人的灵魂都做不到。你利用了人们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感,只为满足自己的一腔私欲;你的内心明明怀有十分恐怖的恶意,你却竟然从不如此看待自己。我没有在你身上看见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人的美德。”

      “不必试图将我激怒——寻秋女士,这里最不相信人性的人正是你。”

      “是,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但这里最相信人性的人,也正是我!”

      “……”来古士阁下不再应答。同时,两个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

      我完全糊涂了。
      但我的神明、吉奥里亚之子,她眉眼间的神情是如此坚毅。我情不自禁地恐惧着她磅礴的力量,同时情不自禁地信赖着她充满爱意与勇气的动人心灵。
      那个火光闪耀的秋夜始终刻在我的心底——明知道人性的恶面,却仍旧愿意对世上另一人交付真实爱意的人,一定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

      我是个学术不精的家伙,听不懂“创生方程式”、“推演”、“凡人的心愿”之类的东西。
      但我知道:这个女孩正在向某种庞大恐怖的存在宣战,并坚持自己必将战胜对方。

      在绚丽的光彩与漆黑的潮水彼此碰撞,激烈的暴风将半个难民庇护所摧毁时,我的面庞因过分尖锐的风割出伤痕,双腿被沉重的房板砸中,痛苦不已。
      神礼观众来古士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丑陋难堪。席卷而来的黑潮开始缠绕女孩的四肢,试图将她吞没,怪物源源不断地扑向她、扑向惊慌失措的人们。暴烈的力量彼此冲撞,冰冷的血风迸发扩散,一排排树木倒塌,怪物的尸体堆积成山。撕裂的残肢甩向天空,来古士的躯体破损了,同时在下一秒重生复原。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仿佛来古士就是全天下最卑鄙的人。
      那一刻,我真正做下了决定。强烈的疼痛令我前所未有地清醒,金织女士。
      我将誓死追随我的神明,追求这份正义与坚定——它们的源泉正是矢志不渝的爱。我决不允许这些怪物伤害到我身后的、我爱着的人。
      我寻找武器,艰难地试图站起。

      然而,在下一秒钟,一阵温暖的风捧起摔倒的人们、包括我在内,将我们送向天边的圣城。恍惚之间,我听见她对我说:“回家去吧,苏尔。你的妹妹在等你。”这时,她半具身体都已没入那片漆黑、粘稠的潮水。

      我想起来了……
      她的家人也正在等她回家。

      金织女士,我像个疯子似的长篇大论,只是为了向您说明:即便他们身为黄金裔、救世的英雄或者天生的神明,似乎生来就肩负着沉重的职责,我也仍然认为,这两个孩子没有亏欠任何人,同时并不负有对我们伸出援手的义务。

      我是一个人——在直面生死的那刻,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我并不孱弱无力,我的心中怀有无穷无尽的爱与勇气,愿意持续地为了一份信仰付出。
      如果拯救世界,必须有“人”要付出。那么,这个人既不是白厄,也不是寻秋,更不是黄金裔……这个“人”指代的对象是翁法罗斯所有人,而非特定的某某;这份奉献源于爱,而非责任与义务。

      如果为黑潮所侵蚀的人是我最亲爱的妹妹苏珊,即便我会因此失去性命,我也想要走入灾难的河流、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我会告诉她,我将永远爱着她、信赖着她、陪伴着她,我愿意为她献出我的灵魂、我的野心、我的自由、我的学识、我的欲望以及我最纯澈真挚的爱——只求她不再恐惧不安。

      这就是人们内心普遍而平凡的愿望。

      这个纯真的愿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它来源于爱,它激发人们的勇气、唤醒人们内心沉睡的正义。
      爱对抗着黑暗与丑陋,必定将黎明的光芒洒满大地!

      因此,即便我接下来的请求听起来十分唐突且不顾大局,我也一定要提出它。
      原谅我提出这个不合时宜的请求——除了您,我想不出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本领。

      我恳求您,以十二万分迫切与真诚的心情恳求您,传信将白厄阁下从遥远的悬锋前线召回,让他赶赴郊外……让爱最后一次照亮他的心灵。

      金织女士,还请不要将我当作一个没用的凡人!我愿意成为一名士兵,投身前线,为奥赫玛乃至翁法罗斯争取喘息的时间。

      祝福您!金织女士,祝福您终生沐浴在温暖和煦的春风中;祝福前线奋战着的每一位黄金裔与士兵,祝福他们平安无事,纷争之神将捍卫他们的荣耀;也祝福温柔友善的白厄阁下,祝福他得到真正的幸福与圆满。
      向您致以三千万次的祝福与拥抱,向您致以比永恒更漫长的爱与尊敬!

      请您考虑我的请求。

      世界忠实的信徒,苏尔

      ……

      ……

      ……

      呈递

      奥赫玛-金织-阿格莱雅

      转呈

      悬锋-衣匠

      转呈

      悬锋战场前线-黄金裔-白厄

      ……

      ……

      ……

      【白厄赶赴郊外前的留言:
      我一直在思考,应该以什么身份留下这段话。过去的这些日子里,黄金裔同伴们的意志在我眼前呈现,与他们相比,我远远不够坚定,也没有某种特别的才能。

      坊间许多人称呼我为“救世主”,我到底何德何能呢?阿格莱雅。
      在那些日子里,我站在原地,不愿意向前。仿佛只要我什么都不听,就能假装一切太平。太幸福了。现在想起来,都像一场遥远的梦一样,虚幻,飘渺,美好,仿佛只要在她身边,我就能得到最深的救赎。

      她一直希望我直面自己的内心,找到自己心中的正义,自己的道路、甚至是心愿。

      这封信点醒了我。

      我的心愿一直、一直很简单,那就是我爱着的人们可以得到安宁与幸福,在那个美丽的未来里,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够实现;我想让小秋得到幸福,那些潜藏的、隐秘的小心愿能够实现。从初次见面起,便是如此。
      和那些志存高远、渴望青史留名的人相比,我的心愿听起来是不是既渺小又可笑?
      但,这个愿望——哪怕是借来的,哪怕直到最后,我仍然没有跨越那道源自心灵的沟壑——也绝对不是错误的。
      即使前方是地狱,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一直走到阳光洒满大地。

      如果这时候我说,我只想做小秋一个人的救世主,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可是……我真的还想再见她一面,我想去那个可怕的地方,找到她的身影。

      请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实现所有人的心愿——哀丽秘榭的白厄,向所有渴盼光明的人承诺。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终焉挽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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