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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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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庆荣堂内。
地龙烧得极旺,烘的整个庆荣堂恍若晚春时节暖意盎然,宫女步履轻巧为在座四人端上了茶,便悄然躬身退了出去。
手边的金骏眉茶香氤氲,玉手轻轻端起越窑秘色瓷盏,丽贵妃低眉拂盖,轻轻浅啜一口茶汤,顿觉满口生香。
太后宫里的茶一向是这宫里顶尖的,别说她青鸾宫中的和这一比,简直是不入流的茶沫子,就连皇帝那里的御品贡茶也及不上这里的一半。
丽贵妃抬眸,望向正上首端坐黑漆描金凤颈宝座上的太后。
后宫中的女人如同开不尽的花,在这里永远上演着无休止的明争暗斗,争来斗去最终目的,不就是太后身.下那张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凤颈宝座么?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母子情分淡薄,却仍要毕恭毕敬,对太后执足儿臣之礼。
究其原因,还是太后母家势力强横,天下三分之二的兵权尽归汝南侯府,连皇帝也不得不忍耐。
茗香在齿间流转,却激起一丝苦涩。可惜她虞丽华家道中落。
纵然使尽手段爬到这贵妃之位,又为陛下生下三皇子,无母家势力支撑,他们母子两个的地位都只是无根浮萍,朝不保夕。
还连累她的元瑜,陛下几次想议储,都被朝臣以毓王外祖乃是罪臣为由阻挠了下来。
是以,她更要给元瑜寻几门能助他的高门亲事。
宫中的女人母凭子贵,若无太后那般强横的外家势力,便只能寄托于自己的儿子得登大宝,自此从后妃之身跃升为整个皇朝最荣耀的女人。
历来太子储位之争,除却太子本人质素,联姻助力便是重中之重的取决因素。
眼下送上门的这位宋大姑娘,便是不错的人选。
茶盏轻阖间,轻微泠然脆响,丽贵妃唇角的一缕笑意被无声无息地掩去。
“殷夫人的意思如何?” 太后凤眸微敛,不疾不徐地问道。
太后身着宝蓝团地连云寿纹绸袍,手中把玩着一柄整块羊脂玉雕成的玉如意,眼风淡淡扫向殷夫人。
不知是地龙烘的太热,还是为太后威严所慑,殷夫人额上沁出细汗。
不敢直视太后威仪,她垂首回道:“臣妇本想着烽儿这次建功归来,和我哥哥商量着把婚事办了,喜上加喜,谁知前两日找高僧合了八字,竟是凶险异常。”
“连问四五座名寺,都说烽儿和蘅儿两个孩子日时相冲,烽儿常年戎马在外,正应了那高僧说的日柱天冲地克……若是强行成婚,恐有……”
“生离死别之祸……”
殷夫人说着便哽咽住了,眼圈泛红地道:“烽儿是我亲外甥,我大哥就这一根独苗,又是秾华长公主膝下爱子,若真出了差池,我哪有脸向大哥和长公主交代?”
“别说只是蘅儿的婚事不成,便是赔上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看着烽儿遭此险境……”
殷梵境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怎么看都是个为了亲外甥殚精竭虑的十大感动好姑母。
一旁的宋蘅默然垂首,仿佛母亲说的全然与自己无关。
太后瞧着这对母女演戏,凤眸中精光微动,沉吟片刻,指尖搭在秘色瓷茶碗上轻点了点,没有接话。
旁边侍候的孙嬷嬷察言观色,瞥向右下首装模作样抹泪的殷家母女,眼底略露出一抹不屑神色。
孙嬷嬷扬声叫小宫女进来,眼角一瞄太后手旁茶碗,冷声吩咐道:“这茶冷了,去换一杯热的来,以后这样的冷茶就不必往太后面前端了。”
宫女喏喏捧着茶下去,殷梵境抹泪的动作一顿,脸色不太好地放下了银丝合欢花绣帕。
太后没有理会她,朝着一旁冷眼品茶的丽贵妃看去,淡淡问道:“丽贵妃,你还有事?”
丽贵妃忙放下手中茶盏,恭敬上前行礼,笑道:“回禀太后,臣妾正是为了元瑜的婚事而来。今日殷夫人来说二姑娘身子不大好,想求臣妾允准,让二姑娘晚些出阁。”
“臣妾想,既然大姑娘和殷世子的婚事恐有变数,哪有妹妹先于姐姐出嫁的道理?不如也暂且搁置,等大姑娘的婚事定了、二姑娘身子也养好了,再说不迟。”
太后指尖轻抚着玉如意上的百子千孙仙童刻纹,沉吟不语。
毓王已纳了一房侧妃并几个侍妾,多纳个侧妃也不急。
太后本就不欲理会丽贵妃母子到处捡高枝的联姻之举,左不过是在朝中找几个有身份的人家,给毓王增添夺嫡筹码。
毓王那头她不管,烽儿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与毓王同岁,至今却一房未娶,房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趁着这次烽儿回金陵,必须要打算起来了。
瞧他意思,倒确实对宋大姑娘这个表姐毫无想法,殷梵境又正想反悔,找了些拙劣借口,打算取消这门婚事……倒像是和丽贵妃说好了似的,一唱一和。
烽儿一向主意拿的准,若是选个不合他意的,婚后夫妻失和,反而委屈了他。
主意撂定,太后便同意了丽贵妃所求,抬手示意她起身。
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殷夫人,太后道:“烽儿和宋大姑娘的婚事还未下定,作罢也无妨。只是你当真认定,两个孩子八字不合?”
殷夫人尚未开口,旁边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宋蘅忽然跪下,俯身重重磕头道:“回太后,表弟乃不世之材,臣女命数微薄,实在不敢误了表弟前程。”
太后凝视地上的人良久,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原看这宋大姑娘还好,以为与其母不同,不想这心性果然还是母女一脉相承。
最终叹息道:"也罢,此事以后不提,便当作从未议过亲。汝南侯府那边,哀家自会去说。"
宋蘅立即叩首谢恩,眸中划过一道异色。
太后背靠殷家,据她上辈子的记忆,毓王殿下登基时,丽贵妃一党已与太后及其背后的殷家斗的水火不容,她死时两方斗法还未分出胜败,但想想也知道,丽贵妃已经是新帝生母,手握凤印,太后与殷家又岂能斗得过她?
此刻在未来婆婆面前,她自是要做足立场分明之态,让丽贵妃知道她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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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了,没人告诉过她皇宫这么大啊!
宋瓷走的欲哭无泪,怀疑自己还未找到那宫女说的凤仪亭,先要被冻死在半路了。
一刻钟前,宫女斟酒时低声向她递话,说毓王殿下正在水心阁后头澄碧池畔的凤仪亭等她。
那宫女连怎么走都没和她说一声,递完话便退下了,仿佛默认她轻车熟路似的,天晓得她才第一次来宫里!
乍暖还寒之际,初春微凉晚风不算凛冽,可宋瓷向来体弱,出来时又不想太惹人注目,没有换上那件云缎银狐披风,这会儿只觉浑身都要漏风了,真恨这古代世界不能存档。
否则她一定在离席前存好档,这会儿找不到那什么凤仪亭就直接回档了!
她原不想来,又怕毓王当真等她一晚上,万一伤风了感冒了碰到刺客遇袭了——她可吃罪不起。正想着,宋瓷提着裙摆绕过澄碧池旁的柳树,抬首忽见前方不远处一队侍卫正在夜巡。
宋瓷心道糟糕,正想找块石头后面躲起来,倏然瞥见柳树近处一排宫女正捧着食盒往水心阁方向去。
宋瓷双眸一亮,忙踮起脚尖上前,蹑手蹑脚跟在最后头,趁着夜色装作低眉顺目的宫女。
“站住。”
眼前忽然停驻一双白龙海纹样式长靴,宋瓷心中砰的一跳,紧张地忙把头更低下去,目光盯着那靴面纹路。
那侍卫似乎是例行检查,略看一看宫女手中的食盒,便让前头宫女走了。
宋瓷低着头,正想踮起脚跟着离开,那侍卫狐疑问道:“站住,你也是去水心阁伺候的?”
宋瓷连忙点头,低眉敛目,祈祷这侍卫有白内障,夜色下看不清太多。
那侍卫却似起了疑心,盘问道:“你是新来的?以前怎没见过你?”
边说边挥手,示意前头闻声停下的宫女离开。
袖袍轻展间,宋瓷眼角瞥见那织金云锦的袍角,紧张间不由有些困惑,宫里这么阔?侍卫也穿得上织金云锦这样名贵的料子吗?
见宋瓷低头不答,那人声音仿佛含了笑意,白龙海纹长靴逼近半步,压低声音问道:“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嗯?”
原来是个调戏宫女的浪荡子,宋瓷随口敷衍道:
“奴婢张小翠。”
“……”
那人似乎忍的极辛苦,肩袖不住抽动,憋笑憋的站不住脚,宋瓷盯着那靴面,缎面漾出水纹似的波光。
那人笑罢,忽地正色, "小翠,嗯……好名字!”
“本王要了你,跟本王走,今夜便入王府伺候,如何?”
那温和沉厚的声线熟悉无比——
……本王?!!
宋瓷倏然抬起头。
月光下那人唇畔噙着春风般的笑意,眉清目朗,漫天朗星仿佛尽落其眼中,身姿清拔,体态修长如瑶林玉树,容貌比月色更清隽三分——
分明是承袭了其母丽贵妃一副好容貌的三皇子,毓王殿下,齐元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