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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情感与原则5 ...

  •   V-V

      马车缓缓驶出公馆,乌尔提克坐在车厢内,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天鹅绒座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的边缘,眼神闪烁得不断瞄向对面的男人。他的思维习惯性的飞速运转,但不论怎么推演,他都无法理解自己究竟是如何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从被匕首抵住脖子,到被迫把这个身份可疑的家伙作为自己的仆人带出公馆,眼下他还不得不和这个手持凶器的劫匪挤在同一辆马车里。最糟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脱身,或者自己是否可以脱身。

      沉默维持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低声质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萨德里克靠在车窗边,姿态轻松得仿佛只是夜间出游的闲人。他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流转的街景,随后收回目光,落在乌尔提克身上。他笑了一下,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巧的银制酒壶,手指轻轻一拧扭开盖子,一股辛辣的酒香顿时在狭窄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别那么紧张。”他随手递了过去:“喝一口,压压惊。”

      乌尔提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目光戒备地看着那只铜壶——只有疯子才会喝一个劫匪给的东西,但空气中弥漫着干橘皮、香料和海盐的浓烈气息,熟悉得让人无法抗拒——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酒壶。对方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乌尔提克只得硬着头皮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确实是索纳拉金酒——他的神经放松了一些,虽然看向对面男人的目光仍然充满戒备。

      萨德里克毫不在意他的注视,视线掠过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纹章,笑了起来:“啊哈,一个索纳拉的阿尔埃尔克坦(Al-Elketan)?”

      乌尔提克握着酒瓶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干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换了只手。萨德里克倚着车厢,语气轻快地继续道:“那你肯定和伊达拉·索纳尔(Idara Sonar Al-Elketan Izurete)是亲戚?堂亲?”

      乌尔提克眼神闪了闪,扬起一个略显刻意的笑容,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自嘲:“……我有上百个堂亲,我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所以,你们是堂亲。”萨德里克显得愉快,好像在跟老朋友叙旧:“——我们一起‘共事’过。她人很不错,是个好水兵,更是个出色的炮兵指挥官,非常勇敢。虽然有‘一点’ 固执——这种性格在‘海鱼’里可不常见。”

      乌尔提克目光游移,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酒壶——毫无疑问,所有糟糕的情况都能变得更糟,对方果然是个南方军旧部——萨德里克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加深,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家伙对于政治有一些非常具体的观点,所以没有在停火和议上签字,谈判刚开始时就跑去了新大陆……谁能想到,一个索纳拉人能比埃苏塔里亚人还固执。” 他换了个坐姿,懒散地倚在车窗边,目光转向车外:“——不过,她是用合法护照大摇大摆地从官方港口离开的。那时我们都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萨德里克似乎无心的瞥了乌尔提克一眼。乌尔提克的神色愈发局促,手中的酒壶晃了一下。萨德里克的嘴角弯了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随口换了个话题:“对了,最近王宫的戒备,好像比从前更严格了。”

      这句话让乌尔提克瞬间紧张起来,警戒的目光顿时凝聚在对方身上。萨德里克的语调依旧轻松而随意:“……听说哈德里安伯爵还留在宫里。”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王宫可不是适合养病的地方,空气沉闷,烦人事又多,他习惯得了吗?”

      乌尔提克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有些发凉。他调整呼吸,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试探着问:“你是想……找他?”

      萨德里克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嘴角仍然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出于关心。”

      乌尔提克的眼神发紧,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嗓音比刚才更低,透着压抑的不安与局促:“——收手吧,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国王推行宽和政策,你们的行为只是在将南方和整个王国拖向深渊——”

      “相信一个阿尔瑟国王的宽和,”萨德里克嗤笑了一声,抬脚在马车地板上轻跺了一下:“—— Eutsi egingo diot zuloari(我宁愿吃了这个洞)。”

      乌尔提克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车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马夫的嗓音透过车帘传来:“——阁下,前方有巡逻队。”

      乌尔提克的背脊骤然绷紧,他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但脑中已经开始飞速旋转,盘算着应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状况——他本身是个南方人,如果被发现车里坐着一个南方反军旧部,场面简直难以想象——就算他是内阁大臣,事情也绝不会那么简单的过去。

      萨德里克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揶揄的笑,语气轻快:“这就坐不住了?”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似乎对这个突发状况毫不上心:“别担心,他们又不是冲你来的。”

      乌尔提克没有搭话。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试图压下紧张的情绪。马车在路面上一颠,随后骤然一顿,车夫拉住缰绳,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短促的摩擦声。片刻后,车门被人敲响,传来一个温和而稳重的声音:“乌尔提克阁下,夜安。”

      是拉克兰。

      乌尔提克悄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迅速绷紧了神经。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推开车窗探出头去,脸上挂着尽量从容的笑意:“维纳德伯爵,夜安。”

      拉克兰颔首致礼:“阁下深夜外出,似乎比往日更晚了一些。”

      “一点小应酬,耽误了一些时间。”乌尔提克的语气听上去轻松随意,还带着些倦意,仿佛只是同僚间的例行寒暄。

      拉克兰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语调依旧平和:“夜里寒气重,路上难免不便,阁下还是尽早回府歇息吧。”

      按理来说,这样的简短对话之后,拉克兰理应挥手放行。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车厢内部时,视线在那个坐在暗影中的“仆人”身上顿了一瞬——那人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轮廓却隐约让他觉得有些眼熟——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并非来自外貌,而是对方的动作、姿势,甚至是周身散发出的气场。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这个人。但他知道,这种直觉往往不会出错。

      察觉到拉克兰的目光,乌尔提克心底顿时一沉。他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可是拉克兰已经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语气沉稳地说了句:“例行检查,阁下的马车刚好经过,还请稍作配合。”

      乌尔提克的笑意僵了一下。但他反应的很快,仍努力维持镇定:“当然,例行公事。”

      拉克兰向手下做了个手势,几名士兵走上前,目光紧盯着车门。乌尔提克的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萨德里克。对方依旧神态自若,嘴角还带着微笑,平静得近乎悠闲。

      压下心底的咒骂和抱怨,乌尔提克深吸一口气迈出马车。萨德里克紧跟其后,动作得体,仿佛真的是一名仆人。然而乌尔提克刚站稳的瞬间,他的肩膀猛地被一股力量扣住,接着一阵寒气袭来,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颈侧——萨德里克稳稳地将匕首抵在乌尔提克的脖子上,整个场面瞬间紧绷,巡逻队的士兵迅速围拢过来。

      “队长,真是久违了。”萨德里克的语气轻松,仿佛眼前的局势对他毫无影响。匕首轻轻地在乌尔提克的脖侧划过,给了他一个警告。乌尔提克的身体猛然僵硬,但很快意识到萨德里克并不打算真正伤害他,匕首的力道控制得异常精准,既不会造成伤害,也不会引起怀疑——萨德里克低声在乌尔提克耳边嘀咕了一句,乌尔提克不由得浑身一震。萨德里克笑了起来:“别乱动,阁下,这刀我今天早上刚磨过。”

      拉克兰的目光一沉,声音冷冽:“放开他。”他的剑锋稳稳指向萨德里克,眼神锐利,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否则劫持大臣,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萨德里克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收敛,反而显得更加兴致盎然,“队长,您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有点紧张。”

      拉克兰的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萨德里克的挑衅:“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萨德里克嘴角上扬,目光在拉克兰身上流转片刻,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您这个建议还真是温柔。”

      话音未落,萨德里克猛地松开了对乌尔提克的钳制,借势将他推向一旁,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猛地冲向拉克兰的剑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围攻的士兵纷纷收缩阵型,试图拦截,然而萨德里克的速度快得让他们来不及反应。他的身影迅猛而凌厉,像是箭矢般笔直地朝拉克兰冲去。拉克兰的剑随即扬起,剑刃划破空气,毫不犹豫地向萨德里克刺去。

      可就在剑刃即将刺入对方胸膛的刹那,拉克兰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偏。那细微的变化几乎难以察觉,但萨德里克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顺势倾身而上,几乎贴着剑锋掠过,锋利的金属撕裂衣袖,锋刃在肩侧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瞬间渗出血珠,他丝毫没有停顿,借着这道狭窄的空隙穿了过去,身影擦着拉克兰的臂侧闪出。

      两人短暂地贴近了一刹那,彼此的呼吸交错而过,拉克兰的剑锋上映出萨德里克嘴角勾起的弧度。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语调含着几分揶揄:“原来您的剑也这么温柔。”

      拉克兰的瞳孔微缩,心跳骤然一紧,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剑追刺,可已经来不及了。剑锋再一次斩下时,只堪堪撩起萨德里克的衣角,而对方已然趁势跃出包围圈,身影迅速没入夜色的街巷之中。

      “——追!”拉克兰低喝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出一步,然而余光却扫到仍站在原地的乌尔提克——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士兵们已按照命令四散开去,火铳上膛的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沉重的马蹄声向街巷方向扩散。拉克兰握紧剑柄站定,胸口起伏了一下,转身看向乌尔提克。

      乌尔提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终于有些回神,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辩解:“伯爵阁下,我是被劫持的,我不认识他——” 他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拉克兰的反应。

      拉克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移开,再开口时恢复了往常的温和语气:“阁下,您没事吧?”

      乌尔提克的神经仍旧紧绷,他讪讪地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的神态显得自然,然而内心仍然翻涌不止。他本以为拉克兰会追问更多细节,毕竟自己刚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危险分子共乘一辆马车,可对方并没有深究,只是躬身向他行了一礼:“抱歉让您受惊了。我会安排护卫送您回府。”

      乌尔提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下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而且,他隐约感觉到,或许自己不是今晚唯一一个有所隐瞒的人。

      拉克兰重新转过身,望向萨德里克消失的方向,沉沉地吸了口气,眉峰皱起,显然还未从方才的那一剑中抽离。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仿佛想要抹去方才残留的触感。他应该一剑封喉,至少应该逼迫对方停下,而不是——让他在自己剑下毫发无伤地跑掉。

      他太清楚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封锁街区,所有巷口布防。”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但指令却比方才更加冷冽有力:“——务必活捉。”

      ……

      街巷间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旅馆的灯光在远处的阴影里若隐若现。萨德里克放轻步伐,隐匿在一条废弃的后巷里,侧耳倾听着街道上逐渐远去的巡逻声。他屏住呼吸等待了片刻,直到夜色恢复死寂,这才沿着墙根迅速滑行,避开主要街道,确保不会被任何视线捕捉,无声地穿进旅馆的后门。

      门扉合拢的刹那,他终于放松下来,低笑着吐出口气,掌心的汗意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冷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的伤口,那里被拉克兰的剑刃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此刻已经止血。他随手扯开破损的袖口,确认伤口不深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前厅,整个人都带着轻松愉快的气息,完全不像一个被巡逻队追了一路的逃犯。

      柜台后的老板听见脚步声,抬头扫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道:“有人来过了。”

      萨德里克扬起下颌,语调轻快:“哦?这么快?”

      “不到一个时辰前。”老板语气平淡:“国王卫队,带头的是个军官,问了你们的情况。”

      萨德里克轻轻吹了声口哨,带着戏谑的笑意:“这效率。”

      老板继续说道:“我告诉他们,你们上周就走了。”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萨德里克:“但他们过两天还会再来。”

      这时,他注意到萨德里克的手臂,皱眉问:“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萨德里克垂眸看了一眼,被划开的衣袖周围沾着些斑驳的血迹。他耸了耸肩,笑道:“皮外伤……路上碰见一位老朋友,多聊了两句。”

      老板没再多问,只是从柜台下抽出一封信,随手放在桌上:“对了,有东西给你。”

      萨德里克扫了一眼信封,指尖摩挲着纸面——纸张并不算新,但墨色很新,落款处是几句阿尔泰瓦语。他看了老板一眼,后者耸了耸肩:“送信的人没透露身份,但我敢肯定,你知道是谁。”

      萨德里克没有否认。他收起信封,指了指柜台后的酒架,懒洋洋地道:“还有格拉巴吗?来一瓶,最烈的。”

      老板随手递过一只深色玻璃酒瓶。萨德里克接过瓶子,冲他晃了晃,算是道谢,然后转身走向楼梯,沿着昏暗的走廊进入自己的房间。

      门锁落下的瞬间,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视线落在手中的信封上。撕开封口,折叠的信纸滑落掌心,几行字迹映入眼帘,仍然是阿尔泰瓦语——内容不多,言简意赅,落款果然是达弗雷尔的标记。

      ——要求他周末前往指定地点,见中间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细节”。

      烛光映照着墨色的字迹,他的指腹缓缓抚过纸张表面。他盯着那行字,又合上信纸,将它放回桌上,目光停留在落款处,若有所思。

      他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单手解开披风的带扣,将它搭在椅背上。随后,他拧开酒瓶盖,将酒液直接倒在伤口上。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他手臂肌肉一紧,随即松开,好像只是被风刮了一下。

      等酒液完全渗入伤口,他才将瓶子抬起,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着熟悉的刺激感。他靠在椅背上,单手随意地转动着瓶身,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房间里安静无声,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他闭了闭眼,短暂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局势正在收紧,但他绝不会等着被人摆布。

      他要比所有人都快一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情感与原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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