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长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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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乾三年，南平腹背受敌，东启北运齐发兵，北境守军率先击退北运，殷长戈本率军镇守平州，皇帝却执意要乘胜追击，时手中无人可用，调长戈追军，半月，惨胜北运。
那时，宁素华还是平阳公主。和亲北运的，平阳长公主。
平阳公主和亲不足二载，伙同北运五皇子谋杀夫婿，寡居北运。
此战的消息传回北运，平阳没有犹豫，登门拜访五皇子：“当初他死时，你曾许我随心一诺，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那人答。
得他一诺，平阳失神点头，两手死攥在锦绣披帛之下，片刻上前抓住那人手臂，满目坚定：“…本公主——”
“——要南归。”
那人闻声蹙眉：“你可是结两国之好的长公主。”
平阳早都听够了这些话语，结两国之好…结两国之好…人人都这般告诉她，说这是责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哼，”她冷嗤，搭在五皇子臂上的手随之滑落，回身感受北运融融的寒光照在身上，却觉不出丝毫的暖意……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愿与他多争辩，声音静若幽潭：“…若我真能结两国之好……便不会有此一役。”
他也不在意地勾唇，唇角似是讥讽：“是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废物，才会用女人向敌国求和。”
他话里鄙夷的不只是南平，还有他连送两个女儿入东启的皇帝父亲。他只是诧异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以为所有和亲公主都会像他的姐妹那样认命…可想到她与他共同谋害了他的兄长…又顿觉在情理之中。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能以什么理由回去？”他问。
平阳微微侧首，漫不经心耸肩扬唇：“那是你该考虑的。”
他也挑眉颔首，既然答应了她，自是认栽：“南平俘虏了我北运的将军，不如用你来换？”
“只是不知……你牵念的国啊家啊，会不会同意呢？本皇子倒是好奇得很。”
北运的提议不久传回南国。
不出他所料，南平朝堂犹豫了，在平阳不知道的故国，数不尽的朝臣阻拦她的弟弟迎她回朝。
平阳一路从北运都城赶到北境。
大漠黄沙飞扬，城墙之上只殷长戈傲立，她面上战时留下的伤口才结出新痂，她没再等南雀城的音信，城下之人她也曾视作至亲，她说，换。
“开城，迎长公主归朝。”
直到平阳归朝两日，殷长戈才收到南雀城传来的“否”字。宁素华为了她的国家去和亲，却无人期待她重回故土。
那日殷长戈给南雀城写了一封回信，信里如实交待自己违背圣意迎公主回城，此外便是泣血一般写下她是如何痛苦地失去了孩子……她不知道宁乾是如何同朝臣斡旋的，总之回朝那日，满朝都在恭迎长公主，仿佛从没人说过那个否字。
……可平阳从来不是傻子，她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她虽远嫁，却不代表故国没有亲信，所以她什么都知道。
失望，也痛苦。
她早该在…早该在宁乾登基后，她仍然被送去和亲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自己不再有弟弟了…可她被困在了那血缘至亲以稀薄的爱为饵的囚笼里，那囚笼里爬满荆棘…叫她无处遁形……
可是没关系…鲜血淋漓也没关系……她总会找回她的弟弟……但这个活着的不可能再做她的弟弟了……那就……
那就……去死罢。
*
“素华她什么都没看到。”
听闻此话，新阳并未多言，莞尔起身漫步到龙榻旁，仿佛是为了映证殷长戈的话一般，对她们的一举一动熟视无睹。
宁琼诗带人离开，坐在案前饮茶的变成了殷长戈，远远隔着帷幕静观眼前的姐弟情深。
新阳的唇分明在动，但殷长戈听不见，只看到她探出了手，在宁乾的脸旁流连。
她会说什么？殷长戈想，或许是“你当初为什么不肯迎我回朝”，亦或是“你没想到罢，是我派人朝你放了心口那一箭”。
总之后者是在殷长戈意料之外的…当初阿楹将此猜想说与她时，她并未当真，反而将其作为笑料讲给了新阳……未曾想新阳听罢朝她温和一笑，欣然认下了此事。
那一日殷长戈终于重新认识了眼前人，不是平阳长公主，不是新阳大长公主…是有血有肉被伤害了会痛的活生生的人…
殷长戈甚至忍不住反思自己为何觉得她不会恨…她凭什么不恨？真心一再被辜负…爱也可以化为砒霜一般的恨……她自己不就是这么恨宁乾的？
她这般神游，半晌身边骤然动乱，回神再望向榻边——
新阳已退出罗帐，整装肃立榻前，秋蓝的广袖交叠在身前，众人心中立时有了猜测，殿内霍然陷入死寂，片刻听她悲恸扬声：
“陛下——殡天了——”
清亮的泪珠随着她此言涌出眼底，滚落在唇间，带来满腔涩意。
满殿侍婢齐齐伏跪在外殿，殷长戈快步上前，视线与新阳相接片刻错开，落在榻上面容干枯却分外平静的那人身上。
“他说…”新阳用只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殷长戈耳畔道：“…他…死在我手里…”话到此她哽咽片刻，珠泪再度涌落，抬眸看向殷长戈，继而道：“他死在我手里，对你，对诗儿，都是件好事。”
闻言殷长戈蹙眉，侧首半疑一般眯起一只眼觑向新阳，目中连着心里掀起一阵复杂的波澜。
但她晓得这番话没说错，她和诗儿立场鲜明，宁乾若死在她们手里，无疑是给中宫送去了足矣翻盘的把柄……就算中宫已回天无力，也会是天下人心中的疑窦，他日若被有心之人利用……
殷长戈捻捻手心，一阵刺痛惹她皱眉，这才想起先前宁乾在她掌心留下的伤口。
她抬起手掌，掌中指痕红梅一般，她只要轻微动作便有清晰的痛楚传来。
心口蓦地一阵绞紧的闷痛，一时悲从中来，殷长戈咽下喉中酸涩，抬手就要掀起帷幕吩咐人来操办丧仪，顿觉身后手腕一凉:“长戈…”新阳伸手拉住了她。
“长戈。”新阳探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殷长戈眼尾，眼睫润湿，殷长戈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流泪了。
到底还是会为他流泪。
指弯擦过泪滴，她朝新阳勾起一抹宽慰的笑色，复回身踏出内殿，那背影…新阳竟读出了几分决绝…
想那榻上人先前用残存的一口气求她…求她保住中宫…求她再替中宫斡旋一番……直到那时他才想起来她是他的长姐…
他说天下确不能落入女人手里…说得字字恳切。
新阳不可置信地摇头，眼里终于只剩下失望。
遮在广袖之下的手豁然逼在他颈间，问他凭什么。
凭什么？
若数载前的她脑中也有这个想法，哪里还会有被送去和亲的命运？你我一样受着这天下百姓的供奉，凭什么我便要去和亲，你便做得天下至尊？
凭什么？
你甚至连迎我回朝尚且都要犹疑…我凭本事回朝，你竟还要再让我下嫁与江家那个成过亲的废人？你这般待我…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你去与长戈为敌？你说，凭什么？
他便这般在她手下涨红了一张脸，扒着她的手要得喘息……新阳渐渐觉出手下人的挣扎在变弱，卸了几分力也不见好转，她看见了，看见他的目光在涣散…
那目光寻觅片刻才定在她面上，僵不可控地朝她点了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入空中:“……死在长姐手中…于大家都好…都好……”最后的几个字眼新阳俯首贴在他唇边才听清。
待她抬头，他已彻底合上了眼……
新阳扶着榻边跌坐在原地，眼见殷长戈的背影愈远，失神抚上榻上人的侧脸，恍惚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送她那位夫君走的…
他对她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罢，可那点夫妻情谊远比不得…比不得她仿佛流浪在外一般的身心……哪怕是夜深人静她卧在他怀里温存，她也能感觉到浑身的血肉在叫嚣，似乎有另一个灵魂在告诉她，她不属于这里。
她，不属于这里。
他们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留下她，不过是要安抚她要禁锢她……甚至……要她，永远成为故国的一根软肋…
所以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认命。
半年时间，她看清了大运宗室的局势，毅然决然找上了那五皇子。
她们都一样，是那个国家最希望她夫君去死的人。
故而她去见他，他挑衅她调戏她要她献身的那个寂夜里，她毫不犹豫挥手扇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至今她记忆犹新。那一下几乎是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打完他，她掩在金霓广袖下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却顿觉心间一阵松快……心下五味杂陈，羞辱愤恨痛苦一股脑涌了上来，为了压下哽意，为了不在他面前流泪，她将唇腮咬烂用满腔血气使自己清醒。
一年，那个人死在了她们手里。就像她的皇弟一样，冷冰冰躺在榻上，再没有温存，不会揽她入怀。她本能抗拒去看他的尸体，那是恐惧是愧疚她清楚，可在这之后，是兴奋，她捧着这份兴奋在大运盼着回家的那一日……总会等到的，她想最多十年，老皇帝去世，老五登基，她就能用那一诺让他放她回家。
她有多盼望那一天，就对后来的一切有多痛恨。
所以啊……
她的手还停在宁乾脸侧，指尖尚有余温传来，新阳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窝，擦过他脸颊的淤青，唇角笑意温和，只眼底淡漠如霜：
所以，你们都死有余辜。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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