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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驼铃叮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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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上的风叫嚣地厉害,卷起黄沙远去。
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灰黄,不带生气的安静。
风很响,可是预让人有种死寂的错觉。
驼队缓慢而恒定地往前挪动,他们的去向从几千年前延续至今,就像流动在沙漠中的风,宛如时空倒带的重复……古老的通路,古老的铃声响彻天际。
铃声没有任何杂质的远去,那是来源于先辈记忆的传承。
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上回响。
胖子到这屋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这里还是无主的破屋的时候他就来过,这一晃好几年,到了今天……曾经整修过的房子也被风沙弄得破旧不堪。
这里的一砖一瓦他都清楚得很,倒是自己远在北京的家表的陌生起来。
那之后,他就没在下斗了,而在这沙漠边上开了生意,时间就是这样,等注意到的时候曾经的那些经历,都变成了前程往事;只在喝多了酒的时候给自己不满三岁的小崽子提过。
像睡前童话一样的东西。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胖子很自然地进了屋,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可是等进来之后他又不习惯了。
屋里光线不好,只在窗户透进些光;而更深的地方就黑乎乎的没个人气。
屋的主人不在,胖子知道他一定又在哪个角落里一遍一遍地擦着那些宝贝了,用这沙漠里比金子贵的水。
往往擦干净了,没两天,那些东西又会扑上厚厚一层土。
这是沙漠,没个土灰的才奇怪了。
可那个人,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擦,反正也没人说他,胖子他们都明白的,所以不会说他。
“那些东西,都是他活着的证明,擦干净了……也好。”很久以前潘子抽着烟将一整桶水放上车的时候这么说过。
那时候他额发都没修理,沉沉地像某个人一样,看不见表情。
胖子没开口唤人,而是走进了桌子,把带来的日用品放在上面,胖子顿了一下,改变主意把东西放在桌子边的地上;桌子上沏着壶茶,味儿是上好的普洱。
是王盟那家伙找来孝敬的。
普洱是个好东西,养气去油,而且越沉越香,放得越久越好。就像是生命堆砌起来的,每一口都像是饮着时间的味道。
那都是有钱的爷玩的货,以前胖子就好这一口。
可现在他也厌了。
也许是受兄弟的影响吧,看着这东西就觉得闷得慌。
“还是清茶的好,那香味,那颜色喝着才叫茶,品着才觉得是活着的感觉。”
胖子把茶又放回桌上,盘算着下次带点别的茶来,普洱就让他丢了,不适合他……不适合孤独的人。
“哎,胖子。”声音从走廊那头传出来,胖子回头刚好看到吴邪抱着个青铜鼎出来。
他穿着个无袖T恤,明明是现代人的货,却和这个环境很相投。
他们几个都说起过这个事儿,讨论的结果是吴邪的气质的原因。
那种……守着古董堆活着的气质。
这儿根本就是中国上下五千年。
从最早的部落石器到先秦的钱币,再到战国的方鼎,从唐期的锦书到北宋的字画,再到明末的□□。
清末的西洋钟放在冕的边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敲着时间的步伐前进。
但是……却给人一种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错觉,这儿像像是时间的垃圾场,把这屋子和这一屋子的东西都遗弃了一样。
有一天,沙漠会把这儿再次吞噬埋在地下吧。
就算是尘归尘,土归土。
“住的……还惯吗?”胖子摸摸头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只能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还行,就那样吧。”吴邪点下头,把鼎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坐到桌子边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摸平了这人的性子。
要是过去,他可是会抱怨胖子不请自来,又或者不打个招呼就登堂入室了。
可现在……吴邪只是拿出茶碗,将茶倒进去。
“嗯……我这儿有点事儿没来,有新东西送来吗?”
“有,一柄如意……玉的。”吴邪倒着茶,头也没抬地回答。
茶水慢慢注满,像是计算过一样的慢,在消磨着时间。
“那是好东西啊,”胖子夸张地惊叹,“说真的……”这儿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放在外面都是宝贝,保准让那些收藏家抢的头破血流。
可这话,胖子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些东西,对于这个守在这的人来说更有意义。
从那个时候起,某一天打开门,就会看见有搁在门前的明器……还有的就是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香味。
“……”
他们沉默着,太久没见了,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吴邪却是快忘记怎么交谈了。
“你这日子……还要过多久?”受不了沉默,胖子率先开口。
“不知道……等……等过不下去的一天吧。”
是胖子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们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的答案。
吴邪在等待结束的一天……胖子看着吴邪抬头看着木质的屋顶:“这里是我们一切开始的地方,我希望他也是一切终结的地方。”
吴邪眼里有化不开的愁就像那个人一样,什么他也习惯这样发呆了呢?
胖子有些咬牙,是在怨恨那个让吴邪让上这种色彩的人。
那个人,在这里告诉吴邪他是如何在乎他,也是在这里告诉吴邪……他们永远都不要相见了。
“吴邪,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胖子摇摇头,说出很多年前相同的话。多少年了,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等着有个人会将某样东西放在他的门前。
以前……在胖子还会在这屋里留宿的时候。
几次起床小解,都会看到吴邪撑着下巴坐在窗前,那个习惯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是在等那个人,等他偷偷回来的时候见他一面。
那个无情的人啊,如果不想见面又为什么要留下东西呢?
给人一个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期待。
吴邪就这么一日一日地守着这些死物,然后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也变成了一个死物。
心都死了,留在这儿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守着那些平安与思念,和那越来越浓的香味。
这日子就快到头了吧。
沙漠的风也吹散不了那死亡的浓香时,吴邪平静地对胖子说:“时间就要到了,他也可以休息了。”
从那以后,胖子就再没有里留下来过夜了,吴邪也不再留人了。
他们都明白的,留恋只会更痛苦罢了。
大男人的,不适合哭哭啼啼,就算要哭……也不能让兄弟看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胖子便起身走了,回去的路还很长,不能再待下去了。
吴邪就坐在桌前,看着胖子走出院子,上了车……车压过的地方有很大的尘,直到尘土远去吴邪都没有移动过,就这么看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天黑了。
吴邪揉下有些酸痛的胳膊。
怎么又发呆了呢。
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发呆一样。
吴邪站起来,沿着自家屋子慢慢走,东西太多了,如果不小心点可不行。
他握住门把手,然后把门打开。
“啪嗒。”木头撞到什么东西……吴邪愣住了。
空气里是浓的让人心慌的香味。
那是……禁婆的味道。
……闷油瓶。
吴邪有些昏眩,他低下头看地上的东西,颈骨发出咯咯的声音。
像是某种审判一样,回荡在耳膜内。
地上是一个布包裹的东西,很长……也很眼熟。
被抽空了力气,吴邪跌坐在地上,那个布包的长条东西就在他面前……不远。
可是对吴邪来说却很可怕。
他颤抖地伸出手,无法控制的双手不像是自己的一般乱晃。
然后渐渐从视线里模糊起来。
那个包裹很沉,沉到吴邪的心里。
不堪重负的东西。
可能只有一秒,也可能用了很长时间,吴邪终于抓住了布料。
粗糙的麻布,是那种很廉价的东西。
吴邪拉扯着,显得很无力。
试了几次,都不能把那个东西拖到自己面前。
他张开嘴大口呼吸着空气,可还是觉得缺氧的厉害,沙漠的空气很干燥,喉咙深处漫起腥味。
现在的吴邪根本无暇顾及,他慌张的屈指抓着东西,拉扯着将东西一点点打开。
里面……是黑金古刀。
那把丢在西王母国,后来又费了很大力气找到的黑金古刀。
闷油瓶……张起灵从不离身的东西。
沉的,吴邪根本拿不动的刀……
现在就在他面前。
放在他门前,他出门就能看到的东西。
就像一屋子的古董一样。
却又不尽相同。
屋里的都是那个人的思念和平安,即使上面都是血痕也罢。
那是张起灵还活着的证明。
空气中化不开的浓香……地上这把干净的古刀……是不一样的。
“小哥……你……不会回来了吗?”吴邪爬进了些,他拿不起这把刀,所以他只能拖着它,一点点拖进院子里,循着浓香……吴邪无助地拖着刀。
“这一次!你连希望也不给我了吗!!!!”
声音在风中破碎掉,被风卷像远方,然后消失掉了。
“张起灵!啊……呜呜呜呜……呃呃呃……呜呜。”
黑暗降临下来,沙漠的夜晚……在月亮升起之前总是那么寒冷。
四周安静没有声音,直到风刮过,带起黄沙……还有破碎的像是野兽的嘶吼声。
生活在这儿的生灵都听到了,他们悄然躲进地下。
那声音是如此痛苦,听久了会心碎吧。
所以生灵都捂住了耳朵。
在黄沙把一切都埋葬之前,是不能听的……
直到月亮升上夜中,那压抑的哭声才停止。
沙漠的风听了,绵延的黄色荒凉被夜的清冷取代。
吴邪的面前湿了一片,可他还维持着抱着刀的姿势。
刀沉的很,压的人难忍,但吴邪还是没有放下的意思,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经不起了。
你……为什么要哭。
有人这么问。
为什么……因为某个狼心狗肺的,每次来留下东西就走,连个吱呼都没有,永远不知道有人会牵肠挂肚的。
吴邪气的牙痒痒,这么些年了,等来的却是一句“为什么要哭”,自己到底哪里犯傻了,等这个混蛋。
我只是……担心。
你有啥好担心的。
担心我自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现在有勇气了?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语气里带着笑。
却是苦涩的,就像吴邪的心一样。
这么些年等了,苦了,也认了。
空气里是散不开的香气,时间快到头了。
在第一次闻到那味儿的时候他就知道。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吴邪抬起头,那个家伙,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手插在裤袋里,就那么随意的站着,而吴邪却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多少年了,听着风沙的声音过日子,到了今天,那个人的音容却一点没有模糊。
也许正是因为时间快到了,所以才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人。
“有的,可是……我不想。”张起灵站在那,抵触的右手里,是一颗很熟悉的黑色石头。
“这个是……”
“这就是唯一的办法……吴邪,别再等了,那样的日子,我不希望你也经历一次。”
吴邪站起身,刀就这么顺着腿滑到地上,砸在沙地里,陷下去那么一块,就像心一样,为一个人,陷进去一块,就在那地方印上的模样。
“有什么关系……人总要走到头的,但是……我希望的,是牵着手就这么走下去。”一双手就这么叠在一起,触碰那瞬间,那两根异于常人的指头微微弯曲,似乎想要合上,而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贴上去:“我不想等了,你也不希望我就这么忘记了吧,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闷油瓶……我们一起走下去就好。”
沙漠上还是没有风,连一点云也没有的天空,月亮高挂着,明亮的月色映照地上交叠的人影,还有自脖颈滑落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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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已经响着,层层叠叠的声响,总能让人打瞌睡。
王盟坐在骆驼上,没多久眼睛就阖上了。
“当家的,我说当家的。”
“啊?”被吵醒,王盟揉下眼睛,看着自家媳妇,“干嘛?”
“我说呢,我们就这么走了,你老板……以后就不管了?”
被这么一说,王盟也觉得辛酸起来,那么多年了,老板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走咧,和一只等的那个人。”让自己清点了细软,带上妻儿离开这个满是苍凉的沙漠。
“谁啊?”
“我也不知道,管他谁呢,只要老板终于等到他了不就好了。”
“难说,要是他又负了你老板怎么办?”
“才不会咧。”
“……”
风又起,卷着黄沙的声音依旧掩饰不了驼铃的声音,跨越了千年,这风的声音也没有改变,远去的铃声依旧。
像是在讲述埋在这黄沙下的故事。
“我给讲个故事,千百年来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在追求长生,没有人成功。因为这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不过也出现过那种让人可以很久很久都保持年轻的药,只是到了最后……吃下那药的人都会变成怪物,唯一的例外呢,就是让思念着自己,自己思念的人心甘情愿地吃下那种相同的药,然后饮下他的血,这样才能够继续活下去,不变成怪物……直到另外的那个人时间也到了,才算结束。”
“那是多长的时间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但是只要两个人始终守在一起,这和白头偕老……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