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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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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怀瑜停了笑闹,大抵也生出些感慨。
确实是好久不见。
他们这批人自从承和元年那场让国家动荡局势骤变的大乱后,便陆续离开了国子监。
顾家的老家主是先帝帝师,又世代书香,顾晟走了个流程去各部门历事,便如愿入了锦衣卫,据说是要去给沈知恩添堵。
谢颢觉得走流程太繁琐,大概是赶时间,办法更直接一些。恰逢那年有春闱,早前也没见他准备,好像单单只是被关进考场消失了几天,便轻描淡写地考完了科举。
用顾晟的话来说,像办个顺手的事。
而后进士及第,即刻授官,从此周旋于朝堂中心。
至于他自己,原先只想循规蹈矩地通读四书五经,而后顺其自然地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官。但那年动乱,军营溃败不堪,他又经年受父亲报国之志的熏陶,最终改了意愿。
他先进了长安的禁军历练,练武,习兵书,后来跟着重新组建的军队和重新任命的总兵一同前往大同镇守。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奔波了九年。
难免寒暄。
谢颢不怎么走心地问:“在军营里怎么样?”
石怀瑜答得倒挺认真:“挺好的,没想象的那么苦,而且至少还没被打回到长安。”
谢大人很善解人意:“应该感谢北狄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的想法。”
石怀瑜:“……”
那点阔别许久的感慨忽然就被谢大人的混蛋话扫了个精光。
他刚整理完情绪要说话,谢大人又补了一句。
“不过距离有这个想法也快了。”
石怀瑜的脸又木了一下。
熟悉谢颢的人都知道,这人表里互相不沾边。
看着是出身名门,卓尔不群,德才兼备,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君子雅量。
其实只是刻薄得比较有风度礼节。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迎面被这人熟悉的语气招呼了两句,那些没有见面的年岁就像凭空消失了。
他开了话匣子,有些忧虑地解释:“这也确实。北狄的兵马近两个月一直在边境线游荡,不太安分。之所以是我回京述职,总兵留守,也是怕北狄突然进犯。”
谢颢闻言一如往常平静。
算算时间,北狄也确实该有动作了。
倒是顾晟一听叹了口气:“那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走?”
石怀瑜带有安慰地笑了一下:“除夕宫宴之后才启程。”
顾晟掰了下手指,喃喃道:“那还行,还有一个多月。”
这人硬生生把茶喝成了酒的架势:“行了,今日给你接风,咱们不谈那些糟心事,来,喝!”
石怀瑜的杯子被顾晟碰得一踉跄。
谢大人默了默,但总之四下无人,摇着头笑了笑,到底还是把茶杯送过去碰在一起。
托另外二位滴酒不沾的福,顾大少爷只能豪壮地把茶一饮而尽。
楼下却忽而起了骚动。
“官府稽查!掌柜何在?”
雅间的窗子开着,三人听到动静纷纷偏头往下看去,便看见一个大而沉重的木箱被四个京兆尹的差役抬入,重重放在了原本歌舞升平的大堂中央,为首的京兆尹则挥袖打开了箱盖。
谢颢笑着“啧”了一声。
顾晟和石怀瑜纷纷一愣。
歌舞早就在京兆尹带人冲入时被无声的威严遏止,本来已经寂静的人群在这一刻发出了惊愕的吵嚷声。
在场多数达官显贵,所以才格外失色。
因为箱笼之中,赫然是这几日把长安闹得不得安宁的那五千两黄金。
黄金的光彩抢人目光,但在场已无一人敢动。
“其实你刚刚说的还不够详细,这里不仅是一位阉党的娘子开的,这位阉党最早还曾经是工部尚书钱契的门生。”
谢颢转着茶杯,瞥了顾晟一眼:“你说,我如愿了吗?”
顾晟被惊得哑然。
因为他也知道,这名阉党官员势必会成为严檩给文臣们的交差,而钱契也是无论如何也再洗不清干系。
一切与谢颢所说都分毫不差,问题是此事根本没经过谢大人的手。
这桩案子闹得太大,就算是石怀瑜刚刚回京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他还是太了解谢颢,小声问:“你又算计谁了?”
谢颢看着下面,挑眉方要撇清干系,却微微一顿。
在底下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的时候,居然有个人搂着一名身披轻纱的女子大摇大摆地从二楼走下大堂。
在他们的视角只能依稀看到个高挑的背影。
绛紫华袍,白玉斜簪,懒散浪荡得简直不像话。
石怀瑜的目光也顺着谢颢的视线滑过去,哽了片刻才缓缓问道:“那是何人?”
荒唐得太过突兀。
谢大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没眼看了。
顾晟嗤笑道:“那位是堂堂定远侯。”
石怀瑜难以置信地蹙眉:“他一介武将,怎会如此?”
分明他离京的时候还没沦丧成这样。
顾晟也是跟着谢大人一起和洛宴作了很多年的对,谈起他难有好脸色:“还武将呢,去年秋猎对着兔子射了八箭,一箭都没中,唯一一只猎物还是人家射了腿特意送到他眼前给他挽尊的。”
他的面色难得冷了下来:“怕是早就忘了怎么上战场。”
石怀瑜听得拧眉,也颇为唏嘘:“不过九年,较之昔日同窗的时候怎会已经面目全非。”
到底隔得太远,洛宴搂着个美人在不着调地跟京兆尹说什么几人已经听不太清。
顾晟听了这话,早前被强压下的纳闷又冒出头来:“谁知道,跟失心疯了一样,这些年看见他就窝火。”
他胳膊肘碰了下谢颢:“说来同窗时你同他交情最多,你还记得他当初什么人样么?”
谢颢喝了口茶,喉结滚了滚,目光又落回了那个没正形的背影上,却淡声道:“谁会记得。”
确实记得。
那天和今日的情景大差不差,他同样坐在高楼之上,某个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那天刚好是一个连日阴雨初霁的春初,他在茶楼上将将点好一壶君山银针,就听到下面的大道上人声鼎沸。
谢颢起了些兴致偏头看过去,便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踩着春风,飒沓而来。
他在最前首处,长发高束,薄甲凌厉。身后跟着的是整齐的、难以望到头的三大营官兵。足以穿透薄雾的晴光之下,大兴军旗在他身后高扬翩飞。
百姓们知道定远侯统帅大军退敌千里,于这一日凯旋,于是早早地夹道相迎。
而这人周身的气息分明是锋利张扬的,抬眸一笑却疏朗和煦。
百姓热情地朝主帅砸去瓜果桃李,不知为何还混杂了些香囊手帕,他笑着接了躲不过去的,又单手牵着缰绳,侧身分了一半给副将,惹得副将措手不及,得逞后笑得肆意。
他迎着如潮的声浪,偶尔聊笑,闲散地左右望着,居然就隔着茫茫的人群,对上了谢颢的眼睛。
于是谢颢看见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向他微微一弯。
……
“本侯是这里的常客啊,为何不能在这?”
吊儿郎当又理直气壮的声音生生让谢颢回了神。
底下的人不知为何呛了起来,声音一大便让谢颢三人能听清一些。
似乎是定远侯一进大堂就阴阳怪气地恭喜了严大人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可能是语气太欠,气得本来就和严檩穿一条裤子的京兆尹问候了洛宴一下为什么哪里都有他。
洛宴回得也坦坦荡荡,还单手捏着把折扇,虚虚环住姑娘没动。
脸都不要的阔绰生生噎得京兆尹都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差役匆匆赶进大堂,押来了
大叫冤枉又惊慌失措的掌柜娘子,才让京兆尹得以从嘴里蹦出将人押走的命令。
京兆尹领着一众下属押走疑犯,带走赃物,惹了一身晦气地打道回府了。
官府的人马来去匆匆,万晖楼里却乱了套,京兆尹的人马甫一离开,人群便爆发出声声议论。
谢颢长指转着杯盏,探究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毫不遮掩地落在了洛宴身上。
洛宴已经收回了原本放在女子身侧的手,微微地颔了下首,那姑娘便走远了。
他站在充满闹声的人群里,百无聊赖地将折扇开合几次,闲散地看着周围,下一个瞬间似乎是碰巧转身回眸。
于是谢颢的目光直直与洛宴相撞。
洛宴冲他扬眉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这一幕刚好被一旁的顾晟看个正着,他皱眉:“他在那看着你说什么呢?”
谢颢平静如常地偏开眼:“他说看什么看。”
顾晟闻言就是一嗤:“自作多情什么,谁在看他。”
谢大人默不作声地饮了口茶,压下了忽动的心绪。
因为这人刚刚说的是,又偷看。
顾晟此时正滔滔不绝地同石怀瑜描述陆毅那小子坎坷惊险的经历,以及谢大人究竟是如何把阉党耍的团团转的,却冷不丁听到谢大人感慨了一句。
“我突然挺想和定远侯聊聊的。”
顾晟话音一顿,狐疑地看向谢颢,扫量了三遍谢大人淡然的神色,才试探地问:“你刚受什么刺激了?”
谢颢瞥他一眼:“不至于。只是想问问定远侯是不是喜欢把人当傻子。”
其实顾晟想不通谢大人何出此言,因为他觉得定远侯本人就是个傻子,但他却并没有追问。
出于某些莫名的原因,他总觉得谢大人不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