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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截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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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喝了。”
忧心忡忡的庞玺伸手想拿走酒瓶,被佑伊谨抬手躬身先一步躲过了。
“死都死了,酒还不让我喝?”
酒苦,心苦,莫名的雪落在嘴角,融化后尝起来像泪水。
这人真讨厌,风雪塑身,走哪冷哪,雪花如雨般淅淅沥沥,盖得周围白茫茫一片。
佑伊谨鼻头酸了一下,抹了抹嘴角,从怀里翻出判词,啪地扔到庞玺身上。
“拿走!你给我滚!”
大雪纷飞,他沾衣连袖,满头苍苍,少年气的脸上流露出不解与愤懑,声音却压得死死地:“你也是个冷血的家伙。”
“师弟,不要闹了。”
“不要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要闹?我跪在你茅屋前苦苦哀求的时候你怎么不抬眼看看?!雪山城再次尸横遍野的时候你怎么不伸手管管?!”
佑伊谨崩溃地把空酒罐往地上一砸,冲上去掐庞玺的脖子,把庞玺逼得连连后退:“你心这么狠?啊?!”
庞玺没有回答,紧紧钳住了他的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极了身后连绵的雪山轮廓。
“师哥,我不信你忘了,我不信!你看看 ,这就是曾经的雪山城,这就是你国破家亡的地方啊!”
他望着庞玺那有一刹躲闪的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天地间,徘徊不散。
狠狠的一巴掌抽过来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气得浑身颤抖。
脸火辣辣地疼。
“佑伊谨,不要闹了!”
生气了?终于生气了。
佑伊谨冷哼着左眉一挑,声音恢复了平静:“哪一个字不对?哪一点冤枉你?师哥,我劝你这尊泥菩萨,先保住自己吧。”
东西南北六百年,十朝都会九朝灭。
漫山芳草萋萋,遍地白骨岌岌。这是人和雪山城的宿命,是繁华必然的结局。
可是佑伊谨不信。
只要这话不是从师父口中说出的,他就认定事情会有转机。
师父说,天道轮回。
师父又说,四大皆空。
师父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佑伊谨想听什么。
庞玺被气走后,他一抹脸上的风雪,拎起地上的空酒壶,提着玄曙马不停蹄地朝冥界去了。
天各一方,改了这生死阴阳便是。
谁怕它。混账东西。
在佑伊谨抢生死薄前,姜淮的魂魄已经同那些将士们的一起,被指引着来到了鬼门关。
七天已过,孟婆汤,奈何桥,走过便是一身干净,无牵无挂。
可偏偏要靠近那座桥时被拦了下来。
姜淮衣衫褴褛,身上还残留着血污,俊熙的眉眼间尽是不解。
来人不善,柳眉一挑,眼尾微翘看上去似笑非笑,手中摇着一柄未展的金刚扇。
“公子,借一步说话。”
姜淮没有回应,绕开拦路的扇子,头也不回地随着浩浩荡荡的魂魄飘向奈何桥。
“公子当真心无挂碍?”
挂碍?
他身形一滞。
那个永远昂着头的傲然少年怎么能算挂碍?那分明是梦一般的十数载。
南柳之祸,雪山一战必败无疑。姜帝轻敌好战,兵力损耗迅速,三战内士气必竭,百里国将于此覆灭。
百里覆巢将顷之际,少年被他秘密安排送往虞戎国,造出的假身份和钱财将供他下半生无忧无虑。
只要佑伊谨不回头,他的下半生不讲荣华富贵,至少温饱无忧。
只要他不回头。
不要回头。
回头会看到什么呢?
横尸沙场,哀鸿遍野,百姓困于水火,上位者冷眼旁观,断断续续的踉跄战鼓不知为何漫不经心?
那些他听说的忠肝义胆,读过的治国百议,学到的武林功力,在这里都是无用的东西,甚至是遭人白眼的天真。
没有人能阻止时间滚滚向前,危险周而复始地靠近最终爆发。
没有人不死。
那最后的晚上,危机四伏。他绕过那些,坐到佑伊谨的床边。
身旁的人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胳膊。隔着衣料,肌肤的热让凉夜腾起一丝温度。
“又来看我?我已经很久没踢过被子了。”佑伊谨蹭地坐起来,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又做噩梦了?”
“谨,你知道虞戎的柔束条文吗?”
“接纳异国者更名换姓,去族入虞,编入底部名册,悔者格杀勿论。我知道,怎么了?满肚子坏水,你想干什么?”
“没有。”他沉默半晌,问道,“江建忧是你杀的,佑玉明也是吗?”
这会轮到床铺上的人沉默了。
兴许知此去经年,未可再见,佑伊谨轻笑一声,坦然道:“江建忧该死,佑玉明又有何罪?只是这份痴心我看不惯而已。”
“佑玉明和你里应外合杀了江建忧,北方青江军群龙无首,内部分裂成三个不同的派系,至今没有定局。这件事卷进去都城附近大部分的有力军队,给了虞戎可乘之机。”
姜淮捂着心口缓了缓,有些哽咽,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离间江倾情和姜尚荣,让江倾情领着三队伍中的一队南下,恰好中了尧国的圈套,全军覆没。”
佑伊谨嘴角一扯,有些不自然道:“这件事在我意料之外。”
“那祭祀占卜,蛇毒羊皮卷呢?你和虞旦夕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肯这样帮你?”
“都说了不知道。我就杀了个江建忧 ,哪有那么大本事动你们百里国的根基?还不是你们自己人争斗不休?”
“…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
“好啊,你现在也可以杀了我!你留着我除了气你暴虐多疑的哥哥,剩下的也不就为那些腌臜事情——”
话脱口而出,覆水难收。
那人起身,站在烛光旁,幽幽地垂着手,深色的长袍上的花纹盘踞错杂。
佑伊谨不自觉往墙角挪了挪,半个身子瑟缩在烛光的阴影里。身后明明是墙,抬眼进去却好似可逃窜的洞穴。
姜淮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眼深,深得丢个石头进去也激不起半点波澜:“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死…闭好嘴。”
回过神,身旁鬼魂无休止地向前,那个拦路的女子依然笑靥如花,手中的扇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折。
“走不走啊?”
姜淮掐了把掌心,瞥了风月一眼,头也不回地朝桥边飘去。
刚移动没多远,凉风突袭后颈,他一个弯腰,躲过了金刚扇。扇子擦过发髻,削了一小撮下来。
感受到环境的变动,周遭的鬼魂齐刷刷扭头,有些诡异地盯着僵持在原地的两人。
桥边打折瞌睡的圣世度猛地直起身体,差点掉到河里。
拍掉身上的土,瞧了眼鬼魂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地方,圣世度嘟嘟囔囔地走了过去,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身中十二箭,心窝剑穿透身体而死的人,会怕一把小小的扇子?”
“这是偷袭。”
风月笑容僵了僵:“这是策略。”
姜淮皱眉。
风月看他皱眉,补充道:“在兵法里,这是极好的一招,不知道吗?”
她手中折扇开了两折,有些戒备。
姜淮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拖延我的时间?”
“拖延时间?这也太难听了。”风月换回了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只是助你见想见之人罢了。”
乘风万里,冥界入口在源泉深处。佑伊谨把玄曙别在背上,游向泉底。
上次庞玺获救,石柱碎,周遭坍塌,本来宽阔的通道只剩容一人通过的狭口。
水位不断高涨,淹没了周遭许多低洼的地方,农田废弃村庄迁徙,周围变为了寸草不生之地。
凡人不见入口,平白无故遭罪,走了也好。
佑伊谨看了眼村庄的废墟,闭上眼,猛地向下游去。